王通這將近兩百號人,幾十輛大車,上百匹馬的隊伍,在天津衛的城外,居然很容易就找到了客棧。
而且這客棧有獨院,有馬廄,甚至還有給大車停放的空地,條件相當的不錯,看大車夫很無謂的模樣,似乎這樣的客棧還有許多。
客棧的名字比較俗氣,喚作「興財客棧」,取個言語間的彩頭,王通等人入住的時候,店裡冷清的很,只有兩名趕不回家過年的江西客商,愁眉苦臉的住在這邊。
住進來的時候,王通遇到一樁小事,這一路上王通為了種種考慮身上穿著錦衣衛千戶的官袍,掌柜看到這衣服的時候明顯有為難的神色。譚將上前詢問能否住店的時候,那掌柜居然回答說道:
「小店客滿了,請諸位客官去別處吧!」
到這店鋪的時候,天津衛的城門都已經關上了,想要找官方的接待不太可能,這麼晚的天,大家好不容易找到個地方,誰還願意動彈。
倒是一路跟來的車夫頭目解了圍,大家路上生死里走過一遭,情分非比尋常,而且這車夫頭目也知道王通是個說理的人,湊過去小聲說道:
「大人,先付銀子吧,這人吃馬嚼的每天耗費可不少啊!」
聽了這個,王通有些哭笑不得,不過預付房錢,早說就是,這麼吞吞吐吐的作甚,當即回頭吩咐了一聲,早就有些火大的馬三標和孫大海拿了兩百兩銀子丟在了櫃檯上。
看到現銀之後,滿臉為難的掌柜立刻換了臉色,堆笑著說道:
「有房有房,幾位大爺稍等,馬上就給安排。」
這麼多人馬,且不說住的地方,飯食和草料,照顧的人工,的確不是小數目,但這掌柜的如此做派可不像是個做生意的,看眾人的氣派打扮,就算沒錢扣下幾匹馬也就抵了,何必這麼掐著脖子要錢。
不過下一刻王通就反應過來了,敢情這掌柜的是怕自己不給錢,方才交涉的時候,一直是盯著自己幾個人錦衣衛的飛魚服看。
想來從前被人白吃白住的怕了,不必說,白吃白住的自然是錦衣衛,不知道是不是天津衛這邊的。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的很,和車夫頭結算了這一路的銀子,又把大車行的錢單獨給了,雙方也就兩清,王通少不得說一句「今後若來津門,就來找本官」,結果那大車行的車夫頭愣是沒聽懂「津門」這個詞,也只得含糊過去了。
又加了十兩銀子,讓這興財客棧宰了豬羊收拾乾淨,大鍋燉上,白面烙的大餅,缸里的醬菜鹹菜什麼的拿出來洗了切絲用油炒過,又有店家自己私釀的烈酒也是整罈子搬了上來。
雖說沒精細菜肴,可倉促間也琳琅滿目的滿滿當當,女眷們的飯食都讓客棧中伺候的粗使婆子送過去。
男丁們不管受傷沒受傷的,全都給拉到了客棧的大堂來,路上的提心弔膽和生死搏殺都已經結束,路上連熱飯都沒吃幾口,眼見著這大肉好酒的,氣氛一下子熱烈了起來,敲開酒罈上的泥封,王通給自己的酒碗中倒了滿滿的一大碗,然後舉起說道:
「各位,一路上血里火里,誰也沒有想到不過是換個地做官,居然遇到了這樣的場面,大家也都不容易,從今天起,各位就是生死與共的一家人,有我王通一口飯吃,就絕不會讓大家喝粥,有我王通的屋子住,就不會讓大家淋雨,今後日子還長,請各位記得王某這句話,我先干為凈。」
這一大碗少說也有三兩酒,私釀的酒味道未必如何柔和,卻是一等一的烈,王通仰脖全都幹了進去。
嗓子里肚子里好像是火燒一般,臉上也漲的通紅,王通喝的有點急,踉蹌了兩步,身後的張世強連忙伸手扶住。
他這般豪氣卻讓滿屋子的男丁齊齊的喝了聲彩,大家紛紛站起也把碗中的酒喝下,王通舉著空碗一一示意,家丁們和少年們明顯是恭敬,就連譚家的家將也都是欠身才喝下酒碗中的酒。
一路上,生死搏殺,指揮若定,王通的威信不知不覺的已經樹立了起來,從前王通行事嚴謹,但平素里和眾人交往,總讓人感覺隔著一層,如今卻不會了,大家都覺得王通是自家人,實實在在的自家老爺。
特別是在這酒場上,更是能拉近男丁們的關係,那些來自草原上的莊客們喝了第一碗酒之後,更是放開了。
王通喝下去之後已經感覺有點暈,譚將也就不讓人上前敬酒,能喝酒的就互相倒酒碰杯,不能喝的就開始大吃。
「赤黑,到這邊來!」
酒勁有點上頭,王通跌坐在椅子上大聲的喊道。
這赤黑聽起來就不是漢名,這是王通莊子上一名莊客的名字,據說是在科爾沁那邊逃過來的,三十齣頭的年紀,為人很是四海,是跟著出來這些莊客的領頭人。
赤黑一碗酒正喝到一半的時候,聽到招呼連忙放下酒碗,匆忙跑了過來,王通滿臉通紅的看著他笑,讓這蒙古漢子頗有些摸不到頭腦,王通跟邊上的譚將擺擺手,譚將笑著點頭,然後揚聲說道:
「莊客赤黑,路上殺賊六人,特提升為庄頭,賞銀十二兩。」
屋中一安靜,那赤黑也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裡,邊上的張世強已經拿出了十兩的銀錠和幾塊散碎銀子,放在客棧提供的木盤上遞了過來。
接下來屋中又是嘈雜,十二兩銀子,這些莊客不喝酒也要積攢上五年,這庄頭位置更不必說,例錢拿的足,又是個頭目,家丁和莊客,甚至連作坊的那些鐵匠都議論紛紛,看著這赤黑的眼神全是艷羨。
「……赤黑……赤黑……那個謝老爺的賞,今後赤黑一定多多殺賊……」
這蒙古漢子已經口不擇言了,激動的跪在地上,屋中安靜頓時被大聲鬨笑打破,王通笑著說道:
「來了天津衛這等地方,那還用你殺人,好好領著人,這邊老爺也要開個莊子,譚將,下一個吧!」
又是個射殺三人的莊客名叫德楞的,拿了銀子之後被提拔為赤黑的副手,其餘幾個有殺敵記錄的一一拿了銀子,各個志氣昂揚的回到自己酒桌上。
其餘臨陣慌亂的莊客一邊羨慕,一邊暗自的咬牙鼓勁,恨自己當時怎麼不把手中的弓箭拿穩當點。
而且自家老爺這論功行賞也公平,每個人殺敵多少,恍惚就是那麼回事,誰也說不出什麼不是。
接下來就是譚家家將的獎勵,這些精銳的戰士就淡然了許多,但屋中的氣氛漸漸的高漲起來,每說其中一人的功績,大家就是喝一聲彩,不過讓人沒想到的是,拿錢最多的居然是馬三標,他在衝擊賊匪陣列中,揮舞大刀砍殺,居然一下子賺到了四十兩,馬三標是個張揚的性子,站在那裡抱拳環揖,叫好聲差點連房頂都給掀掉。
「各位這一路上都不容易,跟著本官生里死里闖過來,跟著本官,只要忠心賣命,榮華富貴就少不了你們,剛才的榜樣大家也都看到了,另外,跟隨本官衝鋒的每人加發二兩,守衛車隊的每人一兩。」
本來下面的人還有人為了自己沒拿到銀子而懊悔,聽到王通這句話,立刻是歡呼了出來,這真是皆大歡喜。
里外算計起來,王通這一晚差不多就丟進去一千多兩銀子,但王通沒什麼可心疼的,收穫的可是這些手下死忠的心。
經過這一次犒賞,每個人心中都有了一股勁,知道跟對了主子,今後遇到這等事,該如何做也都是心中有數,反正奮勇向前總沒有錯處。
就連譚家的家將都有點心動,這位小大人賞罰分明,跟著他倒是不必擔心什麼,可以安心的看看將來。
屋中氣氛熱烈的時候,王通用力的揉了揉眉角,低聲詢問道:
「譚劍送信給天津衛求援,消息沒等到不說,為什麼現在連人都見不到,莫不是這天津衛中有什麼問題?」
譚將被幾個家丁圍著敬了幾杯酒,雖說沒有幹掉,可也喝了不少,言談間稍微放鬆了下,笑著說道:
「老爺若不問,小的還以為老爺忘了。」
說完這句才覺得有些不妥,清了清嗓子沉聲回答道:
「老爺也不必擔心,天津衛這邊是漕運的樞紐,直隸和遼東、山東的海路聯通口岸,通衢大邑,在這裡要是對老爺動手,那就是殺官造反,他怎麼和薊鎮的十五萬大軍相抗,何況龍驤左衛的精騎護送大人來的情景,有心人已經看在眼中,他們難道還敢和禁軍對抗不成。」
王通用力的晃晃頭,止住愈來愈濃烈的睡意,沉聲說道:
「既然如此,譚劍為什麼連個消息也無。」
「小的這些兄弟都見慣了事情,斷不會被人拘拿,只是譚劍這人暗裡也有番子的身份,或許有什麼別的古怪。」
說到這裡,譚將自己也搖搖頭,臉上滿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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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譚劍自己找到了興財客棧,他一瘸一拐的,狼狽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