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向兩邊看去,除了那結冰的運河之外,就是田地、矮樹和小路,前幾日下的雪化掉了些,地面像是塊弄髒了的抹布,一塊黃一塊白,難看得很。
王通和譚兵就在一叢矮樹的後面,他們身上的寶藍色棉袍現在變成了土黃色,身上的坐騎蓋著一塊毛氈,也是土黃色。
遠遠望過來,恍惚間也看不見有人,達到這個效果很簡單,在沙土地上打個滾就成了。
太陽快要落山了,馬停在他們兩人的身後,伸嘴在一個口袋裡嚼硬料,王通和譚兵則站在後面靜立。
「狀子只要能送進香河縣,縣令不接就要丟官,他肯定要報備調兵來救援,不過臘月各處城門都關的早,看看能不能趕上了。」
譚兵看著不遠處的官道,低聲和王通說道。
王通點點頭,卻沒有介面,他們在車隊東邊三里左右的官道邊上,幾乎可以確定那震天虎肯定會從這邊過來,索性自己當做探馬先來看看。
夕陽的光線極為燦爛,天地間都像是染上了一層顏色,也就在這個時候,官道的東面出現了一支隊伍。
的確可以說是隊伍,這隊伍的騎兵遠不如方才那些盜賊,也就是五十騎左右,不過排列的卻很整齊,沒有撒馬狂奔,小步在前面跑著,無論步騎,都穿著黑布或者褐布的半舊棉襖,還有個很古怪的地方,就是都蒙著臉。
後面的步卒,外側都是刀盾手,內側則是手持長兵的人,雖然說隊伍有些散漫,可這是在小跑之中,隊形居然能維持得住,即便是隔著遠也能大概看出來原來的排列,這就很不容易了。
除了馬蹄聲和腳步聲,就只有頭目低聲約束士卒的命令,大概是五百人左右的隊伍快速行進在官道上,竟然給人一種壓力。
王通緩緩的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
「這要是盜伙,咱們大明恐怕早就翻天了……你們真狠啊,我不知道做了什麼,居然調兵要我的命。」
邊說邊退,到了馬匹那邊,撤掉毛氈,兩個人翻身上馬,鞭子一抽,馬匹急忙的朝著來路狂奔。這邊的響動,官道上那支隊伍肯定也有人看到,可僅僅是目光停駐,卻沒有人來理會,只是繼續前行。
王通和譚兵打馬狂奔,速度自然比要保持隊形的敵人快很多,不多時就把這幫敵人甩在了身後。
等趕回自己的車隊的時候,那邊已經緊張的開始忙碌起來,這大平原上,譚弓站在高處,又是順光,遠遠就能看得清楚那大隊人馬。
看到王通和譚將兩個過來,作坊的鐵匠和幾名莊客吆喝著把擋在那邊的大車搬開,放王通和譚兵兩騎進來。
短短三里路,這馬匹差不多是用衝刺的速度來奔跑,進了車陣的範圍之後,馬身上已經全是汗水,莊客們急忙拉去。
譚將疾步趕上來,和譚兵交談幾句之後,湊到王通跟前低聲說道:
「老爺,現在咱們乘馬走野地,快馬加鞭可以繞過前面那支兵馬,去了天津三衛,到時候就安全了。」
王通沉著臉回頭看了看車陣中的老老小小,這些人中會騎馬的不過五十人,自己的親近人,武館的少年還有辛苦積攢的錢財這些可都無法帶走,如果自己跑掉了安全,這些怎麼辦。
對於譚將的提議,王通搖了搖頭,澀聲說道:
「我要這麼一走了之,今後還有誰願意忠心於我。」
頓了頓,王通的發問打斷了譚將繼續的勸說,開口說道:
「錦衣親軍這邊不同大明其他兵馬,譚將你們兄弟幾人的弓馬之術若在軍中能算得什麼?」
對王通這個發問,譚將儘管詫異,可臉上還是露出了自豪的神色,朗聲說道:
「不瞞大人講,百中無一。」
王通點了點頭,還沒等他說話,上面放哨的譚弓已經大喊了起來:
「來了,把各處頂起來,拿兵器的都小心盯好了。」
剛才王通去觀敵的時候,譚將等人已經在這裡做好了布置,放馬的莊客們則是分成兩隊,都是拿著弓箭待命,而家丁和少年們則是拿著長短兵器分成幾個小隊守在各個的方向。
孫大海和張世強以及那幾名跟著來的錦衣衛,和作坊的鐵匠們一起,護住驚慌失措的婦孺們。
太陽懸在地平線之上,看起來變得很大,那支敵軍也已經趕到了車隊陣勢的正面,差不多也就是百步之外。
前面的騎兵先停下,步兵們隨即開始展開,沒有多少功夫,就形成百人一夥的五個方隊,這樣的動作讓車陣中的人感覺到壓力更大。
「不知道是天津三衛的那支兵馬,看這架勢也是上過戰場的。」
譚將感慨說道。
※※※
跑了一路趕過來,這邊也是需要喘息和休息的時間,除了正當面的騎兵之外,其餘的四個步隊都是朝著其他的方向散開。
對車陣那邊形成了包圍的架勢之後卻不著急進攻,反倒是在那裡收攏陣型,暫時的修整。
這大車圍成的防禦圈子看起來嚴整,但也就是臨時的防禦而已,這四百人若是同時發力的話,裡面的防禦肯定是顧不過來,這樣的孤立無援的小據點,打破一個點,整個的防禦就完全被打開了。
正修整的時候,對著賊人騎兵的那面,用作出入口的大車卻被搬開,二十幾騎馬從車陣中沖了出來。
對面靜立的騎隊稍微有些騷動,四面進攻,以多打少,他們這隻騎兵只不過是為了用來追擊和堵截逃跑的人。
可即便這樣,他們的人數也要多於車隊中的騎兵,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會如此光明正大的衝出來。
莫非是看著外面人多想跑嗎,可看這個架勢又不像,難道是找死來了,騎馬那些人中有人大聲喊了幾句,剛停下不久的騎兵們立刻是動作起來,吆喝著打馬出陣。
王通拿著一面大盾遮擋在身前,拿盾牌的那隻手還要握著韁繩控馬,動作也是頗為的彆扭。但他卻是在隊伍的最前端,譚家的所有人都已經騎馬跟著出來,莊客們幾個射箭最準的,馬三標和孫大海和幾個家丁也都是騎馬在隊伍之中。
現在車陣之中的指揮是孫鑫和歷韜來負責,如果不是李虎頭和馬婆子也留在裡面,恐怕很多人以為他要逃了。
王通沖在最前,二十幾騎呈一個正三角的形狀,而對方應對也得法,騎兵分左右兩翼包抄了上來。
百餘步的距離,雙方這應對王通已經是跑出了幾十步,前面一名騎兵吶喊著舉起了手中的長矛,朝著王通直刺了過來。
「嗖」的一聲利嘯,一根箭尖嘯著從王通身側射出,正中那騎兵的胸膛,那騎兵直接從馬上就栽倒了下去。
王通雙腿猛踢馬的腹部,讓坐騎加速,每個當在他面前的騎兵都被他後面的人射下馬來,那些射箭的人甚至連自己都不顧了,只是一心一意的射箭為王通掩護。
不足百騎的對戰,十幾個人被射下來之後,所有人都知道不該擋在王通的面前,王通的前方只有那下令的人和他身邊的幾名護衛。
王通丟下了盾牌,拿出銅管火媒點燃了火繩,然後拿掉槍口的紙團,用通條夯了幾下,槍口向上的舉了起來。
夕陽的光芒從王通的背後照來,對面的人看不清王通手中拿著什麼,只當他舉起了一根棍子,儘管對方蒙著面,可王通還是清晰的聽到了那發號施令之人的大笑,甚至連輕蔑的話語都聽的一清二楚:
「毛都每長齊的小崽子,還學別人沖陣呢,誰上去結果了他,那邊許的銀子老子多給他二百兩。」
邊上的護衛也都跟著鬨笑,有一人從馬鞍邊取下長槍,就驅動馬匹,王通已經來到了距離他們二十步遠的地方,卻猛地勒住了坐騎,眾人都是一愣。
王通放平手臂,瞄準了那個中間發號施令的人,勾動扳機,火繩燃燒的那端點燃了葯池的引葯,「碰」的一聲大響。
這個距離,短火銃也有足夠的準頭,轟然響過,硝煙飄散,中間那人手緊緊的抓住前襟,口中啊啊的叫了一聲,立刻從馬上歪倒了下來。
「張大人!!」
不管是王通的馬匹還是對方的馬匹,都沒有適應這火銃的巨大轟鳴,雙方都在費力氣控制著坐騎,那名出陣的騎兵看到發令的那人倒下,大吼一聲,反倒是挺槍向著王通追來,一扯韁繩朝著野地就跑。
順手把掛在另一側的短銃取了出來,通條夯實,又是勒住了馬匹,馬匹停住,王通回頭,那人的長槍距離王通不過十步。
王通倉促瞄準,扣動了扳機。
轟然大響之後,追擊的那名騎士身子猛地向後一仰,長矛掉在了地上,其他那幾處的方隊卻有些躁動,不知道是該幫助騎兵還是進攻,王通大喘了幾口氣,雙手攏在嘴邊,用凄厲的聲音大喊道:
「張大人死了,張大人死了,大家快回營吧!!」
他這一喊,在車隊中的所有人都跟著大喊了起來「張大人死了」「快回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