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標在休養了這麼多時間之後,終於能夠下地走路了,他身子壯實,恢複的也快,動作已經和從前沒什麼區別。
也難得他好活動,腿腳不方便的時候,還弄了些石鎖和杠子之類的練身體,到如今走路儘管還要注意點,可上身居然又壯實了些。
他大大咧咧的性子,在王通這幫人里人緣非常的好,看到馬三標回來,眾人都是高興的了不得,特別是孫大海更是鬧騰著要慶賀。
如今孫大海手裡也不缺銀子,就說要在振興樓請大家吃酒,振興樓已經是王通的產業,那裡用得著他花錢,索性是吩咐廚子晚上準備了一桌酒席。
將下面的幾個頭目都請了過來一同吃酒,張世強、孫大海、李文遠這樣的心腹,管家譚將,通判呂萬才還有他的兩名班頭,自然也少不了馬三標母子,熱熱鬧鬧的歡聚一堂。
孫大海的性子和馬三標極為投契,從酒宴一開始,兩個人就開始鬧酒,把氣氛弄的很是高漲,就連王通少不得也要喝幾杯。
這酒桌上的確是拉近眾人關係的好地方,譚將這等有城府頗為自矜的人,都放下身段和每個人幹了杯,喝了不少。
酒過三巡,夜色已經深了,呂萬才起身敬王通一杯,呂通判是在座諸位身份最高的一人,和眾人也都是酒杯碰嘴唇,意思意思,但他也懂事,瞅了個空子起身來敬王通,王通笑著端起酒杯,斟滿了酒就要來碰。
「你小小年紀喝什麼烈酒,用茶也就是了!」
正要喝的時候,邊上的馬婆子卻出聲喊住,這雅間中的幾個人聽到這話,都是一愣,面面相覷之後,王四卻「噗嗤」聲笑了出來,眾人相繼笑出了聲。
倒是馬婆子和王通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呂萬才笑了幾聲,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感慨說道:
「馬嬸子不說這話,呂某還真就忘了王兄弟今年才十五,總覺得王兄弟是和我一樣,在衙門裡辦了多年的差事。」
「呂大人說的是,以前譚老尚書府上小的也看過不少人物,如同老爺這般英姿勃發,天賦奇才,偏又謙遜自省的還真是從未見過。」
譚將也笑著介面說道,王通搖搖頭,自己那有什麼能耐,無非比旁人多了些超前的知識和閱歷,他心中也是高興,看著完全忠心於自己的團隊逐漸成形,每個人都很積極和向上,的確是很愉悅的事情。
他端著酒杯對馬婆子說道:
「馬嬸今晚高興,我就喝這一杯。」
馬婆子早就把這王通當成自家的恩主,方才那話自然不會堅持,王通笑著一飲而盡。
這等天氣,美酒入喉,然後四肢百骸都開始變得暖洋洋,極為的舒服,很久不喝,一杯烈酒也讓王通有些昏沉。
「老爺,外面有位女子求見,說是秦館的宋姑娘。」
過來報信的是振興樓的夥計,在座的幾個人都是知道這宋姑娘和秦館的前因後果,王通擺手讓諸位隨意,他略微有些搖晃的走了出去。
那夥計說這位宋姑娘在一個獨院呆著,說特意要去這個僻靜地方,這讓王通也有點摸不到頭腦。
進了那獨院,看到了披著披風的宋嬋嬋,這個秦館的老闆娘站在那裡,滿臉的焦躁不安。
一見到王通進來,宋嬋嬋做了個萬福,還沒等王通發問,就開口急促的說道:
「王老爺,妾身在秦館剛剛得知的消息,明日御史言官們就要聯名上疏,要參老爺你!!」
王通一愣,這些清流士子要彈劾自己,他一直避免觸及文官和士子這個集團,雖然最近威風了些,可行為也有自己的底線,怎麼得罪了這些人。
士林清議、言官彈劾,有時候可以當做蚊蠅鳴叫,不值一提,但有時候則是要命殺人的利器,朝中大佬們的黨同伐異,很少有自己出手的時候,這等事往往都是由給事中或者監察御史的上疏彈劾開始。
可自己到底得罪了什麼人才招致這樣的結果,在鳴春樓,在秦館的幾次大鬧,還有在街頭上的鬥毆,的確得罪了高官和勛貴,可如果對方要報復,也不至於拖到現在來進行。
且不說,最大頭的吏部尚書張瀚已經倒台,那安平侯家見到武清侯之後,哪裡還敢張揚,至於那刑部侍郎龔鐵川,更是個拿不上檯面的人物。
除了這些人之外,京師中其餘的角色看到自己的後台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張誠,了解多些的甚至還知道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誰還敢來得罪。
更不必說自己的真實後台是大明天子,每天和自己玩鬧說笑的萬曆小皇帝,誰敢動自己,或許是那些閑得發慌的言官清流偶爾聽說了自己的作為,便要上表參劾,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想到這裡,王通心下安定了些,擺擺手笑著說道:
「無妨無妨,可能是些窮極無聊的言官沒事找事,能奈我何。」
王通這麼自信的一說,宋嬋嬋反倒急了,上前一步有些慌張的說道:
「老爺,你這等人難道不知這聯名上疏的門道,這些士子清流平素養望,哪裡會怎麼輕舉妄動,生怕敗壞了自家大好的前程,這聯名上疏,背後必然是那位大佬的主使,老爺,你要提早準備……」
王通被這宋嬋嬋說的有些焦躁,又是想了想,最近自己沒做過任何莽撞之事,唯一做過的大事,也就是諫言萬曆皇帝下詔奪情,這樁事被別人知道,那是大大的有功,只會對自己的前途有利才是。
而且說一千道一萬,自己背後站著大明天子,萬曆皇帝,誰能把自己如何,想到這裡,王通心中又是篤定,開口說道:
「你還不知道本官身後是誰,這些言官算不得什麼,放心就是。」
怎麼說也說不聽,那宋嬋嬋一激動居然跪了下來,急切的說道:
「老爺你這平安牌子颳了幾萬兩的銀子,這些青樓賭場誰家沒有京師富貴人家的份子,老爺你刮他們的銀子,就是在那些人家身上挖肉,他們肯定是恨極了老爺您,這次言官們彈劾,怕是牆倒眾人推,京師所有人都要對老爺動手啊!」
王通多少有點酒意,煩躁的反問道:
「我也颳了秦館這麼多銀子,你為什麼這般為本官想。」
這話傷人的很,宋嬋嬋卻不顧得,在地上磕了幾個頭,帶著哭腔說道:
「張瀚張老爺已經致仕還鄉,京師中也不知道多少豺狼盯著秦館和妾身,老爺若不在,恐怕妾身和秦館的那些姑娘就要被吞的一點渣子也不剩,這麼多人的身家性命都牽掛在老爺您的身上,妾身如何不這麼想。」
還要繼續磕頭,王通上前把她拉了起來,嘆了口氣說道:
「本官說的莽撞了,你一個女子操持那麼多,真是不容易。」
宋嬋嬋聽到這個,頓時是受不了了,眼淚嘩嘩的流淌下來,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王通沉聲說道:
「宋姑娘不必擔心,本官後面站著誰,你想都不敢想,本官把話撂在這邊,誰也不能碰你的秦館。」
宋嬋嬋被他這自信滿滿的話說的一愣,這談話倒也沒有辦法繼續下去,王通輕輕拍拍她的肩膀,柔聲說道:
「天這麼晚,那些言官也不會今晚上疏彈劾本官,有什麼事情明日再行計較不遲。」
※※※
昨晚那酒席,大家發現王通回來的神色嚴肅,試探著問了幾句王通也不說,大家也不好繼續鬧下去,吃了點湯麵也就散了。
這晚上王通卻沒有睡著,宋嬋嬋是知道自己不怕什麼順天府府丞,不怕錦衣衛千戶,甚至不怕安平侯,不怕吏部尚書,可還這般慌張的過來報信,難道這些言官清流,除了讀書一點能耐沒有的廢物們,他們的彈劾還能對自己有什麼損害,最起碼這次丁憂奪情之事,自己是最先站對了位置,張閣老肯定會對自己親近信任,到時候大明最核心的人物都是自己的後台,難道還要怕什麼不成。
可翻來覆去的想,終究是睡不著,王通按照以往的習慣打開了箱子,想要翻出火銃來收拾一通,打開後才想起,火銃已經交給喬大他們做樣子去了。
大清早起來,連一絲天光也無,王通在院子里練了套槍術,這才定下神來,他也沒有按照往常的習慣去自己的產業逛逛,只是等著。
天漸漸亮起來,可天空中布滿了鉛色的雲,烏壓壓的讓人很不舒服,聽著皇城傳來的鐘鼓聲,鄒義應該到這邊了,王通急忙出了門。
鄒義今天來的倒是早,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什麼端倪,還是那般溫和,王通還沒發問,鄒義卻笑著先開口說道:
「在司禮監當差的,每日在票上批紅,都要有一手好字,馮公公的字那自然不必說,咱家義父大人的字你一定沒見過,來來,咱們都開開眼。」
鄒義笑著從懷中拿出個紙卷,在手中展開,不過是個一尺見方大小,上面工工整整的寫了一個字:
「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