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馬巷福壽樓在這條街上也算是排名前三的大酒樓,往日里都是進進出出,顧客盈門,不過今日里格外的熱鬧。
因為門口處有一大群豪門奴僕模樣的人被鎖鏈鎖住,倒在地上動彈不得,而在福壽樓的大門台階的地方,有十幾個衣衫破爛,鼻青臉腫的豪門子弟東倒西歪的坐在那裡叫疼,福壽樓的掌柜和知客正在那裡哭喪著臉賠罪。
不光是閑逛的路人,就連臨近商戶的人都來瞧熱鬧,福壽樓據說是宮裡某位太監的外甥開的,平素里也沒人敢在這裡惹事。
誰想到今天居然弄出了這樣的局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石馬巷的生意人見到的貴人多,也有人認出來這事安平侯家的孩子。
大明的勛貴制度,除了天家的藩王、郡王一層層下來之外,外姓還有公、侯、伯的封爵制度,太祖開國和成祖靖難,戰功無數,封了不少的國公、侯爵、伯爵,這是大明的勛貴階層的最大來源。
到了後來封爵就頗為的稀少,嘉靖在位四十五年,也就封了兩個侯,物以稀為貴,前面的或者因為罪案,或者因為子弟不肖,家族凋零,後起的又少,這等封侯的人物,當真是高貴顯要。
侯爺家和其他勛貴家的少爺們被打了,下人護院們都被鎖鏈拷著,偏偏那些自稱順天府衙役的人把人捆起來之後,讓那些穿著藍衫的少年離開後,丟下人也是揚長而去,這麼一看,傻子也知道這不是什麼順天府的差人了。
掌柜的和夥計們慌了手腳,那鐵鏈鎖住輕易解不開,那十幾個富貴子弟被打的搖搖晃晃,走都走不動。
福壽樓的掌柜一邊去告訴東家,一邊去派人找官差來看,天色漸黑,很多商鋪都開始打烊上門板,看熱鬧的閑人們多了不少談資,晚上回去應該可以和家人好好說說。
不過這邊卻更是熱鬧,安平侯家的三公子被打了,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先前從棚頂上摔下來的護衛在捆人的時候因為他身體疼的動不了,也就捆的簡單了些,人走了他吃力的爬起來,讓個夥計攙扶著自己回候爺府報信。
福壽樓的掌柜派人去順天府報了信,那邊差人衙役匆匆忙忙的趕了過來,五城兵馬司那邊也派了人過來,都在仔細的追查。
安平侯府的大管事今年五十一歲,按照規矩自然也是姓方,旁人都叫他方大,這方大站在台階上一邊看著郎中給喊疼的自家少爺治傷,一邊中氣十足的大罵道:
「大明朝花銀子養你們這些廢物幹什麼,光天化日的就讓匪類闖入這地方來,還把我們府上的人給鎖了,你們怎麼辦差的!!?」
順天府差役和五城兵馬司的兵卒抬頭看了眼,又都是低眉順眼的繼續忙碌,心中有氣肯定有,可這樣的人也得罪不起,反正這夾板氣受的也太多了。
「襄誠伯家的老二打人也太不知分寸了,看看我家少爺這臉,怎麼下得去這手。」
起因是自家少爺埋伏襄誠伯家的二公子,這大管事心裡也明白,所以話頭句句都是指後面的那些差人和同樣穿藍衫的那些少年。
「襄誠伯家的下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這次一定要讓他們交出人來,最少也要當著我家少爺的面把手腳打斷!」
幾名順天府的老差人彎著腰過來,客客氣氣的抱拳說道:
「方大爺,小的們想給方公子驗驗傷,您老看?」
方大不耐煩的點點頭,幾個差人點頭哈腰的走了過來,一片狼藉的店裡收拾的差不多,也點起了燈火,很是明亮。
那位方公子坐在那裡,想要咬牙切齒,可臉上的肌肉動一動就牽到了傷口,只能呆坐在那裡不動。
「這招財進寶的四個字,還有下面的紋路似乎是雲紋,這個印子似乎就是曹家的木器行又賣吧!」
兩個捕快盯著方公子的臉頰,細細的觀察議論,一名五城兵馬司的小頭目過來插嘴說道:
「路上幾個鋪子的人都問過,說是一幫穿著藍衫的少年拿銀子在那裡買的,能打人的傢伙都給買空了,價錢給的高,著實賺了一筆。」
順天府兩個捕快面無表情的轉過頭,看著那五城兵馬司的小頭目,大家目光一對,都連忙低下頭去,實在是忍不住笑。
能有錢去買曹家木器行的東西當打架工具用的,這幫少年肯定和那襄誠伯府關係不淺,這麼大手大腳花錢,貌似襄誠伯家也沒這麼大手筆。
京師里大佬家的孩子們打架,卻要出動官府的力量來查,南街甜水和苦水衚衕兩條街的孩子天天打,那天沒有幾個頭破血流的,也沒見誰家的爹娘來報官。
頗有幾個臉頰上印著「招財進寶」的紅印子,紅腫鼓起,差役們驗傷的時候都是忍不住笑,這等憊懶模樣看著本來心氣就不順的方忠平狠狠的拍了下桌子,想要張口說話,可兩頰又是生疼,只得閉上。
那方大卻怒了起來,左右看看,開口說道:
「呂萬才呢,這等大事,他這個負責的推官為什麼不來?」
「方大爺,我們呂大人現在是通判了!」
「通判又值得了什麼,明天我家侯爺遞個條子進去,他這輩子都不要想當什麼官了。」
那邊有官差正在解開那些被鎖上的下人和護院,開了幾把鎖之後就有人小跑著過來,把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的頭都叫到了一邊。
順天府這邊來的是個總捕頭,五城兵馬司則是個把總,叫他們過去的那個順天府的差役神情慎重,低聲說道:
「二位大人,這鎖人的鐐銬,咱們的鑰匙都能打開,這個……這個……」
「要我沒記錯,順天府的鐐銬都是一個樣式吧!?」
「嗯,有專門的官坊打造,不用民間的貨色。」
問答幾次,大家的神色就有些古怪了,五城兵馬司那把總搓了搓手,冷笑了一聲道:
「咱們兩家衙門都在京師辦差,倒沒想到順天府最近氣粗了啊,這件事五城兵馬司還是撤回去的好,誰不知道這安平侯出名的疼孩子護短。」
這把總抱拳拱拱手,回頭就揚聲招呼說道:
「兄弟們,巡城的差事要緊,剛才順天府的大人們說了,這邊的活計他們包了,咱們走就是!」
誰願意在這邊受氣,聽到自家頭目吆喝,頓時起身跟著就走,侯府的一幫人都在那裡大眼瞪小眼,等人走了還沒反應過來。
順天府那些人看了看總捕頭,被不耐煩的擺擺手之後,又得繼續的查驗傷口,解開鐐銬,剛才過來說話的那位又湊過來低聲說道:
「頭,今早晨呂大人在府里調了不少人出去,這個……」
聽到這個,那總捕頭激靈了一下,咳嗽了幾聲,轉身大聲喊道:
「兄弟們,事情差不多了,解開鐐銬鬆了綁,大家就快些回去,明日還要出來當值呢!」
說完陪笑著走到那方大的跟前,撓著頭說道:
「方大爺,接下來的事情小的們也幫不上什麼忙,先把事情回去錄了,明日一家家的查,到時候有了結果給您老送過來,小侯爺和各位公子傷的不輕,快些回去尋個郎中看看,好好上些葯才是,告辭了,告辭了。」
說完話,低頭做了個揖,領著眾人扭頭就走,留下安平侯家的一眾人面面相覷,他們也都是大戶人家,幾代的勛貴大家,到現在,也是明白事情有點不對勁了,侯府的車馬人手也都趕了過來,匆匆的把傷員都給運走。
回到安平侯府,看到自家兒子的慘狀,再看看跟著去的那些長隨和家僕的狼狽模樣,安平侯方睿行暴跳如雷,可聽了那方大的稟報後就安靜了下來,心知有些不對,但已經喊來自家的文書寫了條子,準備遞送到順天府去問個究竟。
※※※
事情第二天就上門了,侯府在吃早飯的時候,大門就被嘭嘭的拍響,安平侯家這樣的地方,大門除了迎接天子旨意,其他時候根本不會打開。
府內進出都是走邊上的側門,在裡面的門房滿臉怒容的過去開門,剛伸出腦袋去,還沒等出聲,門就被兩個人推開,一個中等身材的胖老頭大步走了進來。
這老頭穿著一身紫色的員外袍,方臉,不說話也是滿臉笑容的模樣,可現在卻滿臉怒容,那門房本想叫罵,可看到那老頭身後兩個臉色陰沉的彪形大漢,敢這麼大搖大擺闖進侯府的人也不是尋常之輩,想要罵的話又吞了回去。
那胖老頭卻沒放過他,上來就是正反兩個耳光,怒罵道:
「耳朵聾了嗎,害爺爺我拍了這麼久的門。」
抽了兩巴掌,上去又是一腳,把那門房踹到了院子里,附近的護衛和家人都被驚動,可看到這架勢誰也不敢幹什麼,那老頭惡狠狠的瞪了一圈,揚聲說道:
「老夫李偉,叫方睿行出來見我,快去快去,要不然拆了你這破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