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皇帝對進入武館學習的事情可能比任何人都要熱衷,王通本以為還要過幾天才能來,誰想到在正月十八的中午,就有宮內的消息傳來,說皇帝下午就來了。
本來還想去看看馬三標和張世強武館招募的情況,這一來卻不能動,只好在這裡等待著……
午飯時候,在武館裡的孩童們按照前幾日的規矩,去往美味館吃飯,王通也在人群中,和李虎頭一起遠遠的跟在後面。
美味館擴建之後,用一半的地方就能容納所有的孩童就餐,從虎威武館到美味館的這段路上,看不到什麼兵士,卻有不少身強力壯的「平民」在周圍「閑逛」,孩童們也有不少起疑心的,不住的盯著他們看。
王通苦笑,這等做作,還不如不做,美味館每到早午晚固定的時刻,店裡肯定看不到任何的宦官和禁衛,只有「平民」在店裡吃東西。
同樣的,只有武館的孩童們不在的時刻,美味館才開始對外營業,王通對此沒什麼怨言,過來的這孩童背後差不多站著京師以及周圍三省的武家將門,少年們萬萬不能出了閃失,加強護衛工作也是應該。
再說了,虎威武館的孩童少年在美味館吃飯也是要花銀子的,都是宮裡一併供給,第一個月劃撥了餐費三千兩,就算選料精良,這利潤也要將近七成。
若說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那就是店裡的人看到王通穿著這套深藍色的短袍走進來的時候。
那位伶俐的夥計石頭如今已經是店裡的夥計頭領,肩上搭著個白手巾,站在門口熱情的招呼:
「眾位小哥,今天預備的是紅燒肉、羊骨湯、三色素菜還有白米飯,管夠吃,飯後還有……」
話說了一半,嘴就張開,然後匆忙閉上,卻突然間岔氣,捂著嘴咳嗽起來,路過他身邊的那些少年嘴巴很不客氣,議論說道:
「這夥計莫非是個傻子……」
因為石頭看見了穿著同樣衣衫的王通,說話的時候嘴角情不自禁的向著兩邊咧開,被王通惡狠狠的瞪了一眼之後,又想恢複正常,一下子嗆到,禁不住咳嗽。
走進飯館中棉布帘子放下,王通清楚的聽到外面的笑聲,走進來之後更加誇張,乒乒乓乓,吭吭哧哧,店裡有餐具被打翻的,有捂著嘴強忍笑的,場面亂成了一團,那些少年各個詫異的看著四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還是馬婆子吆喝著讓少年們坐下,並且呵斥著夥計傭工們做活,這才把秩序穩定了下來。
王通鬆了口氣,卻發現李虎頭正在盯著他賊笑,忍不住給了他腦門一下,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時候,眾人才發現,他們需要仰望,需要敬畏,神通廣大的王大人、王老爺也不過是一位少年而已,當然個子比較高大。
這個發現,讓眾人感覺和王通的距離更加拉近,關係上也更親密了。
萬曆出現在武館操場上的時候,比起王通和李虎頭來強不了多少,陪同送他的人沒有跟到操場的門前來。
在操場上百名少年的注視下,同樣是少年的萬曆皇帝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穿著深藍色勁裝的小皇帝圓滾滾的,看著頗為可笑。
他對這些少年並不怎麼善意的眼神有點畏縮,好在看到了王通和李虎頭兩個熟人,連忙靠了過來。
走進了之後,先低聲說道:
「不必多禮,我的名字是黃義軍。」
王通點頭笑了笑,示意明白,萬曆皇帝的名字是朱翊鈞,這個黃字估計就是皇的意思,假名倒是會取。
「怎麼這樣的人也來武館裡學,難道挑不出人了?」
不知道誰說了這麼一句話,聲音沒有任何壓住的意思,直接傳到了這邊,李虎頭估計和那幫人想的差不多意思,沒有出聲。
王通卻猛地回頭,這幫少年還真是不知道死字如何寫,真要把小皇帝說火了,那大家都要掉腦袋了,回頭看看小皇帝,小皇帝的臉色卻沒有什麼變化,卻沖著王通微微的搖了搖頭,這才讓王通放下心來。
幾名教習,包括李文遠在內一起走了進來,少年一陣騷動,虎威武館對他們來說好像是個謎一樣,詳細的都不清楚,今天見到了教習們,各個都興奮異常。
教習們拿著木棍,腰間別著皮鞭,身上穿著緊身的黑袍,一個個很有些威風凜凜的樣子,進場之後,先用木棍在地面上畫了一道長長的直線,然後扯著嗓子喊道:
「全都過來,在這個線之前站好,排成一排,從左到右,從矮到高。」
少年們或許練過或許沒練過,但從小耳濡目染的兵馬操練,這個命令並不陌生,急匆匆的都是跑了過去,李虎頭和萬曆則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王通耐著性子帶人一同過去。
王通自然是站在最右邊的第一位,而李虎頭則是站在左邊的第一位,至於萬曆皇帝則是站在左邊的第二位,因為他的個子僅僅比李虎頭高一點點。
知道並不等於會做,這些少年排成整齊的一排當真花費了些時間,還有宣府和薊鎮、京師三處少年為了自己站的位置發生的爭執,小半個時辰才算列隊完畢。
算上李文遠一共六名教習,在這長排前站定,中間的一人大聲喊道:
「我們幾人就是你們今後的教習,我叫趙大,其餘幾個是錢二、孫三、李四、周五、吳六……」
每說一個名字,就有一名教習舉起手臂示意,李文遠就是李四了,剛說完,少年的隊列中有人忍不住嗤笑了出來,這不就是趙錢孫李的百家姓排列嗎,知道的又把這段子告訴身邊的同伴,笑聲漸漸的大起來。
那趙大把抽出皮鞭,狠狠的向前一抽,噼啪脆響,正對面的那個少年只覺得眼前一花,冷風在臉上掠過,混身都是嚇住,這一下之後,場面頓時安靜了下來。
「來到這裡,不要想你父母如何,什麼榮華富貴在這武館之中都沒有用,你就是個學生,和身邊人一樣的學生,錢二你來給他們講講規矩。」
話音未落,另一位大嗓門跟著響了起來,大聲的說道:
「彼此之間互稱校尉,嚴守武館的作息時間,不得質疑教習,武館安排住處的人,未經允許不得外出。」
被叫做李四的李文遠也站出來說道:
「除了違反上面幾條會被抽鞭子之外,每日里教給你們的,讓你們做的,都會定期的抽查考試,如果不能完成,也不會打你們,但要讓你們多跑多練。」
幾位教習依次出來說明規矩,王通仔細聽著,有些規矩他還參與了進去,有些則沒有,除了維持紀律之外,怎麼不冒犯皇帝的尊嚴還有不僭越,都是這些規矩考慮到的,但周圍的那些少年卻注意的不是這個:
「聽聽,校尉啊,俺爹說的沒錯,這就是個武學……」
「不知道回去之後,能不能撈到個把總的位置,我也想當總兵的……」
明朝的校尉名號是最不值錢的,尋常兵卒也被人成為校尉,但這名號卻只能是軍中使用,能用在這邊,自然被認為是有些其他的意義。
尋常武館的學生彼此之間都是兄弟相稱,眾人都無所謂,但誰要是和萬曆皇帝稱呼了兄弟,鐵定是殺頭滅族的大罪過,為了避免這樣的麻煩,索性定了個不倫不類的校尉稱呼。
教習中除了李文遠之外,其餘幾人是知道萬曆皇帝的,他們說這個話的時候,偷眼看過去,卻發現小皇帝滿臉興奮的神色,驕傲的站在那裡。
說完規矩,一天的操練就開始了,第一天沒什麼複雜的東西,一些最基礎的東西還是要先交會說道。
無非是站姿要標準,如何按照口令列隊,如何列隊齊步行走等等等等,王通自己感覺無趣和枯燥,可那些少年們倒是不分來自何處,都是興緻勃勃的跟著教習的命令演練,就算被呵斥也是樂呵呵的。
別人還好,萬曆這邊則是根本沒有相關的經驗,他和李虎頭是錯誤最多的兩個,別的教習不願意去訓,可李文遠卻不含糊,李虎頭和萬曆皇帝被他一併呵斥怒罵,看得別人都是冷汗直流。
武館的格式之中,操場四周都有木柵和矮牆圍繞,只有西邊是依靠其他人家的房屋牆壁而建,這些人家的窗戶直接就能看到校場。
王通開始還糊塗,保密保安,為什麼還有這樣一處,後來才知道,那些房屋的主人也早就搬遷離開,現在是東廠的護衛們呆的地方,隨時監控著。
不過此時在這窗子後面的人卻不是東廠的番子,而是幾個穿著紅袍的官員,其中一人白髮蒼蒼,臉色憔悴,看向外面的時候,不時的還咳嗽兩聲。
人儘管虛弱,可這個白髮官員的精神卻極好,邊看邊評論道:
「的確不錯,當年在台州的時候,練了一個月的兵馬也走不出這個規矩模樣,這些兒郎將來都是大明的良將種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