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對缺陷的慰藉 Ⅳ 智力的缺陷

關於怎樣才算一個聰明人,有一些主流的設定:

其中之一,反映在中小學和大學的課程上,聰明人應該能回答以下問題:

1. 求下圖中x邊長與x角之值

2. 以下諸句中哪些是主語、謂語、系詞、量詞(如果有的話):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盧西琉是惡毒的;所有蝙蝠都屬於嚙齒類;屋裡沒有綠的東西?

3. 托馬斯·阿奎那的第一動因的論據是什麼?

4. 翻譯:

5. 翻譯:

In capitis mei levitatem iocatus est et in o valitudi in crurum gracilitatem et in staturam. Quae elia est quod apparet audire? uno aliquid dictum ridemus, pluribus indignamur, et eorum aliis libertatem non relinquimus, quae ipsi in nos dicere adsuevimus; iocis temperatis delectamur, immodicis irascimur.

蒙田曾面對許多這類問題,並都回答得很好。他就讀於當時法國最優秀的學府,波爾多的吉耶訥學校。該校建於1533年以取代古老的比較差的藝術學校,在米歇爾(蒙田)6歲被送到那裡時已經是全國赫赫有名的一座教育中心。教職員中包括一位開明的校長安德列·德·戈維亞、著名的希臘學者尼古拉·德·格魯齊、亞里士多德學派學者紀堯姆·蓋朗特,還有蘇格蘭詩人喬治·布坎南。

如果要對支撐吉耶訥學校的教育思想做一番界定——事實上,在它之前和之後的多數學府也都差不多,大致可以說,其理論的出發點是:學生對世界(歷史、科學、文學)的知識越多越好。但是蒙田在這所學校規規矩矩從頭學到畢業之後,提出了一條非常重要的補充命題:

一個人如果有大智,就會用是否有用和是否適合於自己的生活這把標尺來衡量一切事物的真價值。

只有能使我們感覺更好的東西才值得學習。

有兩名古代思想家在吉耶訥學校的課程中大概佔據顯要地位,而且作為智力高超的榜樣。學生大概必須學習亞里士多德的「前提與後續推理法」,在那裡,這位希臘哲學家是邏輯學的先驅。他提出:如果A是所有B的謂項,而B是所有C的謂項,那麼A就是所有C的謂項。亞里士多德的理論是:如果一項命題肯定或否定P是S,那麼S與P就是這一命題的「項」,P是謂項,S是主項。他還說,所有命題不是普遍的就是個別的,或是肯定,或是否定P是S的全部或是一部分。另外一位就是羅馬學者馬爾庫斯·特倫提厄斯·瓦羅 ,他為愷撒大帝建立起整個圖書館,自己寫了600本書,包括一部關於文科的百科全書和25冊關於字源學和語言學的著作。

蒙田對此並非無動於衷。寫出一整書架的關於文字起源的書,並發現普遍的肯定詞,的確是豐功偉績。但是如果我們發現有此成就的人並不比從來沒有聽說過哲學邏輯的人更快活,甚至略微不快活一些,就可能提出疑問了。蒙田研究了亞里士多德和瓦羅的生平以後,提出一個問題:

瓦羅和亞里士多德的淵博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呢?幫他們擺脫疾病之苦?解脫他們可能與一個普通門房同樣遭遇的不幸?邏輯能安撫他們的痛風嗎……?

為理解這兩個人為什麼都那麼淵博而又都那麼不快活,蒙田把知識分為兩大類:學問與智慧。在學問欄目下他羅列的題目包括邏輯學、字源學、語法、拉丁文和希臘文。在智慧的欄目下,他列出的是遠為廣闊而更難捉摸、更有價值的知識,包括一切足以使人生活得更好的——蒙田的意思是生活得快活而合乎道德——的知識。

吉耶訥學校的問題在於,儘管有這樣的校長和教師,它在傳授學問上成績優異而在傳授智慧方面完全失敗——實際上是在學校的層面上重複那些損害了瓦羅和亞里士多德的生活的錯誤:

我很願意回到我們的教育之荒謬這個題目上來:這種教育的目的不是要我們變得更好、更智慧,而是更有學問。它成功了。它沒有教給我們去追求美德,吸納智慧,卻使我們懾服於其派生詞和字源學……

我們很容易問:「他會希臘文或拉丁文嗎?」「他能寫詩或散文嗎?」而我們應該做的是,看誰懂得最好,而不是誰懂得最多。我們只是為填滿記憶而用功,卻給理解力和是非觀留下一片空白。

他從來不擅長體育:「對於跳舞、網球、摔跤,我從來沒有學會過哪怕一點點粗淺的技巧;對游泳、擊劍、跳高、跳遠,我也一竅不通。」然而他對多數教員在課堂所教的缺乏智慧強烈反感之餘,斷然為法國課堂上的青少年提出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種方案:

如果我們的靈魂不能更好地運轉,如果我們沒有更健康的判斷力,那麼我寧可我們的學生把時間花在打網球上。

他當然更願意學生去上學,但是要上那種不是教字源學而是傳授智慧的,能夠糾正長期對抽象事物的偏見的學校。小亞細亞米利都地方的泰勒斯就是這種偏見的早期體現者。此公以在6世紀時試圖丈量天有多高,並用同樣的三角理論算出埃及金字塔的高度而名垂千古。後者無疑是極為複雜而輝煌的業績,但蒙田並不希望這些來佔領他的課程表。他更同情泰勒斯認識的一名冒失的年輕人的教育思想:

我一直感激那位米利都的女青年,她見這位本鄉的哲學家……總是兩眼朝上,望蒼穹而沉思,就過去不客氣地告訴他:等他把腳底下所有的事物都解決了,再考慮雲端的事也不遲……對任何研究哲學的人你都可以像那女子責備泰勒斯一樣,告訴他,他忽視了腳下的事物。

蒙田注意到在其他領域內也存在同樣的重特殊而輕平實但並非不重要的事物的傾向。他也像那個米利都的女子一樣,要把我們拉回到地上來。

攻城陷陣、領導大使館、治理國家,固然是光輝的事業。而吵架、歡笑、買、賣、愛、恨、與親人——還有自己——和氣、正當地相處,不偷懶,不自欺,卻是更了不起,更難能可貴的。不論人家說什麼,在退隱的生活中以這樣的方式所承擔的責任,其艱難和緊張決不亞於另一種生活。

那麼,蒙田希望學生在學校學什麼呢?什麼樣的考試能測試出他心目中的智慧——那與不幸的亞里士多德和瓦羅的智力技能相去如此遠的智慧?

這種考試要提出涉及日常生活的問題:愛、性、病、死、孩子、金錢與野心。

蒙田式的智慧的試卷

1. 大約七八年前,在6英里地外有一個村民,現在還活著。他的妻子妒忌成性,長期以來折磨得他頭腦不堪其擾;一天,他回到家裡,妻子又像往常那樣以沒完沒了的嘮叨來迎接他。他忍無可忍,氣急之下,忽然拿起還在手裡的鐮刀,把那撩起他妻子如此狂熱的器官割了下來,甩到她臉上。(《隨筆集》Ⅱ,29)

a)應該怎樣解決家庭爭吵?

b)那妻子是在嘮叨還是在表達情愛?

2. 考慮以下兩句話:

願死亡降臨於我正在種捲心菜之時,我就可以既不為死,也不為未完成的種植而發愁。

我連捲心菜和萵苣都分不清。(《隨筆集》Ⅱ,17)

什麼是對待死亡的明智的態度?

3. 讓女人早些了解生活的現實(陰莖的大小)比讓她們憑熱烈的想像力去猜,可能是更加貞潔、更加有效的做法。她們可能根據自己的希望和欲求把我們那個器官想像成比現實大3倍……那些男孩子在我們王宮的走廊和樓梯上到處亂塗亂畫的碩大的生殖器造成多大的危害!這些畫造成了對我們實際能力的殘酷的誤解。(《隨筆集》Ⅲ,5)

一個身上「活生生的現實」長得比較小的男人應該用什麼辦法提起這個話題?

4. 我認識一位紳士,在他的大廳里宴請了一群體面的客人。四五天之後,他開玩笑說(完全不是真的)他請客人吃了貓肉餅。有一位在座年輕女士大驚失色,立即犯嚴重胃病而發高燒,終於不治。

分析這件事的道義責任所在。

5. 如果自言自語不顯得是神經病,每天都會有人聽到我罵自己:「你這個大笨蛋!」(《隨筆集》Ⅰ,38)

最不足取的自尋煩惱就是自輕自賤。(《隨筆集》Ⅲ,13)

一個人應該給自己多少愛?

發出測試智慧而不是學問的考卷,其結果很可能是立刻對智力重新排隊——出現令人驚訝的新精英階層。那些不入流的人現在要被認為比那些久負盛譽而其實難副的傳統候選人更聰明,一想到這種前景,蒙田就無比欣喜。

通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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