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出境大廳 4

這時候,在航站樓前方的乘客下車處,已陸陸續續湧入越來越多的車輛。車費被乘客砍得極低的老舊廂型車擠在氣派的豪華轎車旁,只見轎車上的重要人物面帶不耐地打開厚重的車門,隨即動作迅速地走進供主管人員使用的通道。

有些在此展開的旅程只不過決定於短短几天前,因為慕尼黑或米蘭辦公室的突髮狀況而臨時必須趕赴當地;另外有些人則是經過了三年的漫長期待,才總算即將在此時搭機返回喀什米爾北部的村莊,帶著6件裝滿禮物的深綠色皮箱,準備送給從來不曾見過面的侄兒侄女。

有錢人帶的行李通常最少,因為他們的地位與行程讓他們得以遵循那句俗語,亦即在這個時代只要有錢,任何東西都可以在任何地方買得到。不過,他們恐怕從來不曾見識過迦納首都阿克拉的電器行,否則他們即可理解,那個來自迦納的家庭為何會決定把一部大小和重量都相當於一具棺材的三星PS50高解析度的等離子電視,從英國扛回家鄉。前一天剛在哈洛鎮的彗星賣場買下的這部電視,在阿克拉的季斯曼區早已深受期待。屆時一旦運達目的地,這部電視將足以證明其主人的非凡地位——這個38歲的男子,在英國埃平市擔任派遣司機。

寬闊的出境大廳一如現代世界的所有交通樞紐,能夠讓人謹慎地觀察他人,讓人在人群中遺忘自我,任由想像力自由馳騁於眼睛和耳朵所接收到的片斷信息上。支撐著機場天花板的粗厚鋼條,令人聯想起19世紀各大火車站的鋼筋結構,也讓人不禁心生敬仰。這種敬仰之情可見於莫奈的《聖拉薩車站》里,也必然充斥於當初首度踏入這些車站的民眾心中。在這些燈光明亮的鐵條建築里望著四面八方的洶湧人潮,人類數量的龐大與面貌的紛雜就此成為眼前具體的景象,不再只是腦中抽象的認知。

機場的屋頂重達1.8萬噸,但支撐的鋼柱卻完全沒有顯露出它們所承擔的壓力。建築物如果對自己所克服的困難毫不吹噓張揚,就會產生一種我們可以稱之為優雅的美感,而這些鋼柱就具有這樣的美感。這些鋼柱以修長的脖子托著400米長的屋頂,彷彿它們只是頂著亞麻布,舉重若輕的姿態激勵著我們以同樣的態度面對人生中的重擔。

大多數的旅客都湧向大廳中央的自動報到櫃檯。這些櫃檯代表了由人力轉向機器的劃時代改變,對航空公司的重要性不亞於當初洗衣機取代洗衣板對家庭生活造成的影響。不過,似乎沒幾個旅客能夠正確交出電腦所要求的各種卡片及密碼,只能面對著屏幕上一再出現的錯誤信息反覆操作,讓人不禁懷念起以往的服務人員。就算是最粗魯無禮的服務員,至少理論上還有可能以諒解和寬容的態度面對旅客。

機場最富有魅力的地方,無疑是航站樓里到處可見的屏幕,以明晰的字體呈現著即將起飛的飛機班次。這些屏幕隱含了一種無窮無盡而且能夠立即實現的可能性:望著這些屏幕,我們可以想像自己在一時的衝動下走到售票櫃檯前,然後不到幾個小時,即可出發前往某個遙遠的國家。在那裡,祈禱儀式的呼喚聲回蕩在白色石灰牆的屋宇上空,我們不懂當地的語言,也沒有人知道我們的身份。屏幕上顯示的各個目的地沒有任何說明描述,卻因此更在我們內心激起懷舊與渴望的情緒:特拉維夫、的黎波里、聖彼得堡、邁阿密、經由阿布扎比轉機至馬斯喀特、阿爾及爾、由拿騷轉機至大開曼島……每個地點都承諾著不同於我們既有人生的生活形態。我們一旦對自己的生活感到羈束滯悶,就不免嚮往這些遙遠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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