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讀書治學篇 語言,特別是外語的功能

上面的話扯得太遠了,還是收回來談語言問題為宜。

語言是什麼?如果硬鑽牛角,世界上許多語言學派都有自己對語言下的定義,我個人覺得,這些定義都有片面的道理,但都有偏頗之處。我在這裡不是寫論語言的專著,我想完全不理會那些定義,我想只用傳統的對語言的看法也就夠了,這種看法就是語言是人類交流思想的工具。這是不是就是想說,只有人類才有思想,因而才有思想交流的工具。也還不這樣簡單。人類中有啞巴一種人,他們無語言而有思想,想要交流,只能靠手勢。至於他們如何理解外在的世界,恐怕永久會成為一個謎。除非啞巴忽然能說了話,別人實無法越俎代庖。這問題我在這裡先不談。

至於禽獸有無語言,我知道,國外個別語言學家是主張禽獸也有語言的。這個問題同我現在要談的問題無關,我在這裡也先不談。

我現在談語言的功能,特別是外語的功能。對我們懂漢語又懂外語的人來說,同外國人交流思想,外語是絕對不可缺少的。然而,我卻聽說,30年代一個國民黨政府駐義大利的公使(那時候還沒有大使)只用一個義大利文相當於漢語「這個」的詞兒,就能指揮使館裡的義大利工作人員完成他的指示。比如說,他指著窗子說「這個」、「這個」。義大利人一看窗子,如果是開著,就把它關上;如果是關著,就把它打開。於是任務完成,皆大歡喜。其餘的事情可依此類推。宋代趙普以半部《論語》治天下,我們的公使先生以「這個」一詞治大使館,古今異曲同工,堪稱佳話。然而外語之為渺乎小矣!

這當然是一個極端的例子,然而確實是事實。如你不信,我再舉一個例子。五十年代我隨中國科學院代表赴東德開會,在莫斯科旅館中碰到一位中國民主婦聯的領導人,一位著名的國際活動家。她是從中國到日內瓦去開會的,孤身一人,一個翻譯也沒有帶,而她自己又下那一位公使一籌,連外語的「這個」也不會說。然而竟能行萬里路,從容不迫。我們私下議論,實在猜不透她在路上是怎樣生活的。這也是一個事實。外語的功能又顯得渺小了。

但是,我必須鄭重聲明,這些個別的例子,雖為事實,實不足為訓。那一位到了日內瓦參加會議時必定會用翻譯的。那一位公使在外交談判中只用「這個」,也是辦不到的。我絕不是勸人不學外語,而是勸人外語學得越多越好。我只想告訴讀者,漢語和外語的功能都不是絕對化的。我們不是啞巴能夠說話,但有時還未免要動用手勢。中國古時就有言意之辨,言是難以盡意的。不管怎樣,我個人的經驗是,掌握漢語或外語越好,則動用手勢越少;反之則越多,而產生誤會的機會也就越多,這種情況有時會影響思想交流,影響社會生活。在關鍵時刻,還會貽誤「戎機」,產生極其惡劣的影響。因此我們必須盡上一切力量掌握好漢語和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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