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一十九章 再見 問答

儘管是在街上有那麼多的感慨,陸炳走在皇宮的時候,心情倒是逐漸的轉好了,因為不管是在紫禁城外值守的西兵,還是在宮內往來奔走的宦官宮女們,都是面露喜悅之色,各個的高興非常。

外面的官兵知道此次參與大事成功,自然是少不了封賞富貴,裡面的太監宮女則是知道,這幾年的窩心生活馬上就要結束,揚眉吐氣的日子眼看就要來了。

不過這次的功夫顯然是做到了足夠,原來那些仙風道骨的道士們,直接就是把道袍下擺撩起系住,手中拿著刀槍在那裡值守,陸炳在半路上的時候,早有嘉靖皇帝的親信太監給他說明了這些事情。

陸炳也知道這些道士就是在各地抽調的武人,現在局勢雖然是大獲成功,但也可以說是最危險的時候,用這些人在宮禁之內值守,也是理所當然的。

嘉靖皇帝在武英殿邊上的內書房召見陸炳,一路上帶路的小太監就在那裡沒口子的說道,這次的萬歲真是對陸公爺青眼有加,就連周將軍和鄧將軍都在宮外值守,卻只是宣召了公爺進宮,這可是殊榮啊,將來的榮華富貴肯定是更勝往昔,看著身邊宦官的可以巴結,陸炳心裏面倒真是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

內書房的陳設有些不倫不類,原本應該是放著書架的地方都是放著煉丹的爐鼎,還有各色的藥材材料,屋子裡面原本的檀香氣息,變成了有些刺鼻的味道,十幾個太監和宮女正在那裡緊張的忙碌著清理。

看到陸炳出現在門口,站在嘉靖身後的芮公公連忙低聲吆喝了幾句,把那些人遣散了,芮公公自己動手搬了一個凳子,給陸炳送了過來。要是從前,陸炳肯定是大馬金刀的坐下了,可現在卻恭敬的說道:

「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就在門口五體投地,姿勢做的十足,大禮參拜了下去,三拜九叩,禮節都是做足。嘉靖在那裡溫和的笑著,皇帝突然發現自己的心裏面已經是沒有太多的波瀾,不管是當年被陸炳堵塞言路之後的憤恨,還是今日啟用陸炳安定局勢的感謝,都變得非常的淡然,他現在想到的是多年不見,和朕年紀差不多的陸炳也是有白髮了。

「坐下說話吧!」

皇帝自然不會說什麼抱歉之類的話語,陸炳聽到皇帝說話,連忙躬身站起,開口謙遜的說道:

「多謝萬歲賜座。」

然後轉身和一邊的芮公公說道:

「有勞公公了!」

這才是欠著半邊身子坐下了,倒是讓心裏面惴惴的芮小三惶恐不迭,芮小三畢竟也算是檢地案的重要參與者之一,對陸炳總是有些心病,卻沒有想到當日威風凜凜的威武公如此的謙和。

雙方就那麼面對面,都是有些尷尬,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都是頗為沉靜的笑著,陸炳這時候才是仔細的觀察坐在那裡的皇帝,兩個人畢竟是在興獻王府的時候,從小一起長大,也是有些情分在的。

仔細的一看,發現原本是頗為講究養生之道的嘉靖皇帝,頭髮生也是隱隱的有銀絲出現,臉上修飾的雖然是齊整,可眼角額頭的細紋也掩飾不住,看起來不像是幾年沒有見,而是十幾年,幾十年。

這幾年嘉靖從憤怒到隱忍,暗中謀劃,同時在朝堂上還要做出一副平淡的表情,到了今天敢於把自己當作賭注,到情勢未明的御馬監去控制局勢,這都是需要偌大的心力和勇氣,本就是體虛的皇帝自然是有些疲憊之像。

看到皇帝的這個樣子,陸炳一天的感慨突然間控制不住了,離開座位「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連連的磕頭,說話的聲音裡面都是帶了些哽咽乾澀:

「都是陸炳該死,被財帛蒙住了眼睛,讓萬歲有今天的境地,臣萬死……臣萬死啊!」

到最後陸炳的話語都已經是不能連貫,近乎是在地上嚎啕了,嘉靖皇帝看著跪在地上磕頭的臣子,他當年最相信的武官,原本一直是溫和笑著的眼睛,也是有些濕潤,陸炳顯然是已經動了真情,要不然也不會直接自稱「陸炳」這種幾乎無禮的稱呼,而是用更加恰當的「罪臣」或者「微臣」之類的。

一時間君臣雙方都是動了感情,對於這個年紀的男人,而且是身居高位的權勢者來說,這等動真情,都是十分的不習慣,場面又是安靜了下來,許久,嘉靖皇帝才是咳嗽了幾聲,開口說道:

「既然是出來了,從前的事情就不要計較了,咱們君臣好好做,給那些讀書人個樣子看看。」

說完又是吩咐芮公公攙扶陸炳起來,並且去拿個手巾來擦拭一下,陸炳也是有些後悔自己失態,連連謝恩又是坐了回去,等到小太監拿來手巾之後,把全是淚痕的臉抹了幾把,看到這個樣子,不管是芮公公還是進來伺候的小太監,都是越發的以為陸炳此次復起之後的富貴比從前還要厲害。

能和皇帝如此相對的臣子,這麼多年也是從來沒有看見過,就連皇后和貴妃,他都是淡淡的笑著,從來沒有這樣的表露感情,這些閹人的心思都比較細,可都是看見了皇帝擦拭眼角的動作。

雙方鎮定下來之後,嘉靖皇帝只是在書房裡面留下了芮公公一個太監,開口對陸炳說道:

「這些年的事情過去之後,朕才是知道,應該相信誰,你和芮小三才是朕的腹心之人啊!」

聽到皇帝說出這番話,兩個人又是忙不迭下跪謝恩,嘉靖皇帝笑了笑,揮手叫他們起來,又在哪裡繼續的說道:

「朕要重開東廠和錦衣衛,這幾年被外面的那些酸腐文人把住言論之路,朕好比是瞎子聾子一般,什麼也不知道,還有內閣六部三司衙門,包括奉天府和五城兵馬司的這些人,今天一個也沒有跑掉,應該是如何的處置!」

這些幾乎就是整個大明帝國的核心了,所有高品的官員,這些年嘉靖可一直是冷眼的看著,幾乎沒有一個人站在皇帝的一邊,都是每天在所謂聖人教誨和天下大義的名分下面,為自己撈取錢財。什麼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都是被他們丟在了一邊,想起這個來,嘉靖就是恨的牙咬。

大明這麼多年,不管是多麼威風的太監,多麼有手腕的權臣,榮辱成敗全在帝王一言一筆之間,可輪到自己,卻是這樣的窩囊,控制住御馬監的局勢之後,他已經是嚇了一身冷汗,若不是親自擺出儀仗去壓服,很有可能紫禁城就被御馬監兵營那些人封鎖,逼著自己下旨清剿了,堂堂的大明居然也要有甘露寺之變,真是忍無可忍。

聽見皇帝問出對這些人的處置,這些年一直是呆在皇帝身邊的親信太監芮公公自然是受夠了窩囊氣,忍不住在那裡尖聲的說道:

「對這些無君無父的亂臣賊子,還有什麼慈悲的,各個都該被砍了腦袋,全家發配三千里。」

嘉靖回頭冷冷的看了有些激動的芮小三,感覺到有些失態的芮公公頓時是低頭躬身退了幾步,經過這一次的兵變,嘉靖皇帝真正的樹立了他的權威,檢地案還只能說是糊塗事,但是這次,可真是說明皇帝的隱忍狠辣和威權,這樣的人誰敢小視,就算是在他的身邊,所有人都是感覺到威壓所在。

「萬歲,這些年的事情臣並不清楚,卻要問陛下幾個問題,臣斗膽了?」

「敢問萬歲,地方督撫可有變動?」

「你被圈禁之後,除了陝西和湖廣,其餘地方的督撫都是變換。」

「敢問萬歲,這些督撫與朝中諸位閣老尚書是否為一黨?」

「自然一黨,要不然豈能被這些人推上如此的高位!」

「敢問萬歲,這些年,天下的軍餉撥放,將校的升遷,可由陛下參與核准過嗎?」

「內閣和兵部已經是自辦了,那裡會到宮中來。」

「敢問萬歲,這些年司禮監可曾批紅決定國家大策嗎?」

「這些酸丁說是閹人干政國家大禍,司禮監已經是多年不理事了。」

話說到這裡,不管是嘉靖皇帝還是芮公公,兵變成功之後的那種喜悅已經是消失不見了,變幻成嚴肅和頹然。陸炳卻是神色肅然的離開椅子,跪在地上,膝行幾步,在那裡言辭急切的說道:

「萬歲,而今天下未必是萬歲的天下,今日之事雖然大成,可不過是控制京城一地,前路有若萬丈深淵,兇險無比,稍有不慎,陛下與臣等,都要粉身碎骨,萬劫不復啊!」

這番話說完,嘉靖皇帝終於是悚然動容,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雙手互搓卻不知道說些什麼,乾澀著聲音問道:

「朕……」

話到一半,卻說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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