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閩估計沒有想到他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他以為自己馬上是要榮華富貴的,鄧閩的父親是松江縣的一個小吏,這等富庶地方的官員,頂得上偏遠地方的縣令,做吏幾十年,也是賺下了一份不小的家當。
松江的織造已經是將近百年的歷史,鄧閩的父親在那裡開設了個手工織造的工場,這等於是個生金蛋的雞。
在江南可是有手工織造趕上千畝田的說法,做了這個工場也就是給子孫家人置辦了幾代的基業。老爺子對於鄧閩的期望可不是做個富家子,而是希望他在科考上面有所成就,不過從小的嬌生慣養的鄧閩,那裡會有什麼恆心和毅力讀書,到了二十多歲的時候,才是花錢買了一個秀才的功名。
等到他老子死掉之後,更是沒有人管他,守著一份偌大的基業,日子倒也是過的滋潤。
嘉靖十年之後,天下間突然時人人愛錢,要說是從前也是人人喜歡錢財,只是表面上還是有所遮掩,突然間人人談利,天下重商。鄧閩的工場利潤每年都是大漲,不用太操心,這個日子也越來越好。
鄧閩從小嬌生慣養,喜歡聲色犬馬,流水一般的花錢,不過他也是有個習慣,好做木匠和技巧的手藝,這也是有明一代的傳統,從來都是被認為是細枝末節的匠造之術,很多人去鑽研沉迷。甚至還有幾位皇帝也是其中的成員,這也可以看作是,整個世界文明從古代到近代的跨越。
這種跨越所帶來的技術的爆發和思想的啟迪,也許並沒有在言論和輿論上具體的表現出來,可是在周邊的國家,在那些來傳教的傳教士的影響下,在自古以來的發明創造的熱情的感染下,很多人都是自覺不自覺的投入了進去。鄧閩也是其中的一個人,也喜歡自己動手做一些東西。
雖然是這樣的愛好被周圍的人認為是浪蕩事,你若是勤懇持家、本本分分,或者是專心讀書努力科舉,或者是勤儉持家,在那裡好好的做買賣。鄧閩這種被認為是荒唐之極的舉動。
江南的織造工場,分成兩種,一種是織綢,另一種是織布,織布需要大量的紗,江南民戶除了種田吃糧之外,紡紗賣給工場也是重要的收入支柱,自從海上的貿易秩序安定,海貿猛然間興盛起來,對於貨物的需求量大了許多許多。各個織造的工場對於紗錠的需求也是相對的增大。
可是民間的各個民戶家中都是一口人兩口人在那裡紡紗賣紗,那裡會有什麼多於的產量提供,過了一段時間,各個工場都是和地主僱傭佃戶一樣,在附近的莊子裡面包下了大量的民戶,這些民戶等同於工場的半個僱工,紗錠也只能是賣給工場,可是這樣,僅僅是供貨量穩定下來,並沒有什麼提升。
只不過對於民間的經濟行為有頗大的改變,很多世代種田的農戶都是開始全家勞動力不去種田,而是專門的紡紗賣給工場,這樣的收入可比種地吃糧要好上很多,各個工場的人都是在那裡琢磨著如何的增大產量,不過鄧閩這個沒心沒肺的人絲毫沒有感覺,依舊是自己我行我素,飲酒作樂。
某日在外面喝酒喝多了,鄧閩暈乎乎的回來,進入他的屋子之後,不小心卻踢倒了一個東西,喊來僕人之後,點燃了燈火,原來是踢倒了紡紗的機器,此時原本豎立起來的紡紗機器卻橫著躺在地上。
僕人要去扶起來,卻被鄧閩叫住了,鄧閩雖然是酒意上涌,但是腦海中卻覺得自己隱隱約約的抓住了什麼東西,揮手把莫名其妙的僕人們打發了出去,一個人在屋子裡面忙碌了起來。
晚上到底是發生了什麼,鄧府的家人並不知道,不過第二天,雙眼通紅的鄧閩打發僕人去找了一個木匠來到了自家來。兩個人就在後院子裡面,悶著搞了五天,五天之後,他給那個木匠五百兩銀子,打發走了。
這木匠發了這筆財,興高采烈的回家買地,做個小地主過舒服日子了。
五百兩不算是小數目,不管是鄧家的家人還是周圍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是一笑了之,心裏面對於鄧閩的荒唐都是不屑一顧。
沒有想到的是,又過了一個月,鄧家織造工場的產量一下子就是上去了,可以說是翻了幾倍,十幾倍的樣子。這個時候的情況,工場生產的東西極為的有限,海上的商人們拿著銀子等貨物。
只要各種東西生產出來,被商人們收購,運送到船上,賣到外面去,就是幾倍十幾倍的利潤,當然,因為海貿吞吐量的擴大,利潤也不如從前那樣高,但是這依舊是暴利,驚人的暴利。
鄧閩家的工場產量遽增,商人們重利輕情,大批的單子都是落在了鄧家的身上,周圍的那些工場場主們都是納悶之極,按照鄧家工場的產量,怕是三分之一的紗錠都是被他家買了過去。
可是鄧家工場的產量暴增,其他人家的紗錠並沒有減少,真是奇怪之極的事情,又過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原來給鄧家紡紗的那些僱傭民戶被解僱了不少,都是被攆了出來。
有些有心人過去打聽,才知道鄧家的手工工場裡面添置了些奇怪的機器,這紡紗的器械幾乎可以趕上九個人的產量,原料的總量都是差不多,更少的人能幹出更多的活計,自然不會養多餘的人。
誰都是想改善自己的設備,提高產量,聽到鄧家有這樣的神奇玩意,每個人都是有了覬覦的心思,派人前來打探,尋找,從來都是浪蕩的鄧閩,這次倒是謹慎了許多,鄧家的家丁僕婦都是被發動了起來,牢牢的把守著工場和鄧府,不讓任何想要刺探秘密的人進入觀看。
這裡防範的嚴密,別的商人們也有其他的方法繼續打探到消息,器械的製造總歸是需要工匠,打聽這些工匠就是了。
誰也沒有想到打聽的結果,居然是一無所獲,完全找不到什麼線索,照理說,木匠,機關匠人總是會參與在其中,可什麼都是沒有找到。
過去三個月之後,松江的織造工場在海貿興盛的開始之後,第一次出現了破產的工場,因為鄧家提高了收購原材料的價錢,而且賣出的貨品更加的便宜,產量又大,很多的海商們都是願意去和鄧家打交道。
在海貿興盛的時候,只要是你湊錢借錢開設織造工場,有產品出來,你就不要發愁這個工場的生存問題了,肯定是賺錢。所以這買賣也是越來越多,生意都是紅火的了不得,誰也料想不到,這樣的局面之中,居然還有工場支撐不下去,要破產關門。
而且剩下的織造手工工場中,也都是差不多的局面,都是在那裡苦苦的支撐,吃著從前賺來的老本。
就連下面的那些雇戶,工人們都是驚慌失措,他們很多人已經是拋棄了自己的土地,不做農民,專心做工,工場破產,他們已經是失去了土地,還能做些什麼,難道被官府的衙役以流落亂民的罪名抓起來,然後被送到海外去做奴種田,賣兒賣女嗎?
在第二家織造工場破產之後,十三商會終於是注意到了這個局面,十三商會裡面有許多就是蘇杭的手工工場主,他們覺得鄧閩這等不正常的現象,很有可能是敗壞了整個興盛的局面,乃是妖異之事。
那個時候的鄧閩已經是得意忘形了,每日大把的銀子到手裡,海上的商人們對他都是客客氣氣,從前瞧不起他的那些同行們,都是陪笑著求他給大家一條活路,鄧閩再也不覺得自己是什麼浪蕩子了。
鄧家的家業,已經是在他的手上發揚光大,他完全意料不到,在這樣的風光背後,是險象環生,暗流洶湧。松江的織造工人們流傳著一個傳聞,說是鄧家有妖法,靠著死人的屍骨來生產布匹,很多人在鄉下的祖墳都是被刨開,祖墳被觸碰毀壞,這在這個時候可是完全不可以容忍的。
在嘉靖十九年剛出正月,松江又有兩家的手工工場破產了,就在那天晚上,各家各戶的織工雇戶們都是走上了街頭,在幾個頭目的帶領下面朝著鄧家的產業前進,那幾個頭目也是織工的打扮,說是從前被鄧家攆出來的,大家群情激奮,誰也不會去專門的辨認什麼。
鄧家那裡會抵擋住這麼多的人,很快就是被人攻了進去,歷史上沒有組織的暴民是最可怕的,鄧家的宅院被焚燒,織布機器和紡紗的機器也是被搗毀,鄧家的那些家丁和雇戶們也是被圍住暴打。
只是,領著暴民的那些人最先衝進了紡紗的場所裡面,並且是抬走了一台器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