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寧城在嘉靖十九年三月的時候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先前所謂參加鹽業大會的兩淮鹽商被殺跟這些事情比起來,就什麼也算不上了。
在下半夜夜深之後,濟寧城最大的鹽商林家突然招了大火,因為在黎明前,所有人都是沉在睡夢之中,加上大多是木製的建築,三月的山東又是偏乾燥,火勢很快就是無法控制了。
偏偏林府作為數得著的大宅院,院落寬廣,鄰居們也很是稀少,火勢在燃燒到一定的程度之後,才被人發現,那個時候,什麼都晚了。
林玉堂在濟寧城和各級的官府衙門都是交情深厚,又有種種的旁系機構,可以說是已經是深深的紮根了進去,林府這一燒全城驚動,當然,也有許多人是打著留下這麼大的資產自己是不是可以分點油水的年頭。
火勢一減弱,官府就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組織了兵丁和民壯開始救火,不過火場全是屍體,已經是分不清誰是誰的。
但是有一點可以確認,那就是沒有人活下來,最後在整個林府內宅的卧房之中,發現了一具屍體,身上佩戴著林玉堂的經常佩戴的玉佩和掛件,渾身焦黑的被燒死在灰燼裡面,這麼大的院子起火居然一個人也沒有跑出來,並且是無聲無息的發生在濟寧城的中心地段,著實是讓所有人震驚。
沒有人看到江峰來拜訪過,因為前一天江峰過來拜訪的車馬完全是繞了很大的一圈,而且林府周圍在下午的時候,也談不上有什麼路人之類的,或者說,沒有人能作證江峰來拜訪過。
現在所有的懷疑都是到了那些兩淮的鹽商們身上,被殺的那幾個僅僅是淮上鹽商派來的代表,兩淮的鹽商們也是一股頗為巨大的勢力,自家人被殺在山東,顯然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鹽鏟子不光是山東有,南直隸也是不少,他們的鹽鏟子有些時候可就是衛所的官兵撈外快充任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派人前來報復,一方面濟寧城中的山東鹽商紛紛的加強了自己的戒備,另外的濟寧本地的探馬還有鹽鏟子們都是被灑了出去,到處的搜尋有沒有相關的跡象,誰也沒有想到的是。
鄒城那邊傳來了消息,最近確實是有一批南直隸的草莽人物在鄉間潛伏,得到了這個消息,鹽運使左大人立刻是寫了官帖四處發放,讓各個相關的衙門,還有鹽商們的力量一起出動,去捉拿那些南直隸過來的人。
說來也有些可笑,這也算是綠林和官府合作辦案,不過暗地裡面合作的時候也是不少了,倒也是順利無比,雙方很快湊出了四百多騎,本地的衛所有三百騎兵,剩下的是山寨的騎兵領路,飛速的朝著鄒城趕去。
鄒城地靠濟寧,也算是富庶的地方,可是比鳳陽府中京附近有太多好玩的東西了,那些草莽人物絲毫沒有什麼警惕的心思,正在青樓大肆的尋歡作樂,這年頭的青樓酒肆,全得要仰仗官府的存在才能好好的做生意,那裡面老鴇,龜奴還有妓女在暗地裡面都是一等一的官府探子。
這些人的底細很快就是給摸清並且被交到了官府,等到四百多騎兵趕到了青樓的時候,上面那些人還沒有反應過來。
到底是血火裡面成長起來的匪徒們,倉促之中居然這些人也是拿起了兵刃抵擋,藉助青樓的地形居然是沒有全軍覆沒,偏偏這個時候有人在被殺死的匪徒身上發現了林家的財物,這下子追擊的兵馬興高采烈起來。
山東的鹽商在濟寧都是聯合的下了賞格,如果抓到了兇手一定是會有重賞,因為這些商人們知道,不能讓別人看到山東的鹽商就這麼好欺負,必須得給這些人狠狠的教訓,最起碼要震懾後面的人。
這些所謂南直隸過來的草莽人士不過是一百多人,他們心裏面也是稀里糊塗,完全不知道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他們本就是兗州某鹽梟下面賣命的鹽鏟子,這次被鹽商以犒勞的名義安排到了鄒城來享樂,誰也沒有想到的是,莫名其妙的官兵居然就殺上門來了,而且不管是怎麼解釋,都沒有人理會。
鹽鏟子雙手都是沾滿了鮮血的兇徒,若是被抓到官府裡面,自然不會有什麼好的待遇,如果是從前的案底被掀翻出來的話,不要說是砍頭了,千刀萬剮都是可能的,那有人願意束手就擒。
肯定是拚死的抵抗,官兵們在陳聾子之亂之後的又是太平日子,都是讓鹽商們養的腐敗鬆懈,反倒是格鬥中處於下風,被砍翻了十幾個之後,帶隊的總旗終於是打消了要抓幾個活口的想法,咬牙切齒的下令,一個活人也不許留下,全部砍翻了了事。
那些鹽商們開的賞格更是不管活人死人,只要是抓到了兇手就可以一樣的拿到賞金,跟著官兵一起過來的那些綠林人士,各個勇猛無比,下手比起官兵更是狠辣,雙方這般不要命的對殺之下。
完全是摸不到頭腦的南直隸的那些草莽,已經是有些膽寒了,個別的準備跪地求饒,可是濟寧衝出來的那些綠林人士本來就是衝殺在最前面,手下毫不留情,就算是跪在了地上,也是迅速的一刀砍倒,不留活口。
廝殺了一個時辰之後,雖然是有些反覆,可是一百一十二名兇手全被殺死在青樓之中,那家的老鴇本來還是心疼,沒有想到某鹽商派出跟著壓陣的下人也不含糊,直接就是要這個老鴇開出損壞的清單過來,山東鹽會一概的賠付。
果然,在這些南直隸過來的人的行李之中,看到了些引火物的殘留,還有些銀兩珠寶,珠寶這個東西是最容易留下痕迹的,找來行家一看,就知道這些珠寶的來源正是濟寧的大鹽商林玉堂家中。
鹽商豪奢,自然是珠寶購買的大宗客戶,不過,話說回來,橫屍當場的那些南直隸的草莽們一定是會鬱悶之極,因為在官兵來的時候,他們壓根就沒有看到什麼引火物和金銀珠寶。
當然那些配合官兵們出城的綠林人士,馬上的褡褳裡面,身上的背包裡面,可都是裝了不少的東西,廝殺的時候,官兵死傷十幾個之後根本是不敢沖在前面了,在第一線戰鬥的他們自然可以做些手腳。
山東境內出了如此的大案,山東官場上下都不會善罷甘休,一封封的公文去了南直隸,要求緝拿兩淮的鹽商某某到山東問案,淮上鹽商和南京六部的官員的關係更是密切,每年大把的銀子的孝敬也不是白拿的,山東這裡也沒有人證,南直隸的各級官員都是絕不鬆口,反倒是說,我們兩淮的鹽商死在你們山東的境內可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還是把相關的疑犯提到我們南直隸來審問吧。
官場的扯皮那是最沒有效率的事情,或者說大家都是不準備解決,反正這邊的林玉堂已經是葬身火海,磨蹭過去也就是了。
人雖然是死了,可是林玉堂留下的大筆財產卻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各級的官吏誰都是想來分一杯羹,特別是鹽運使左杠守更是覺得山東鹽會就是自己的買賣了,可是林玉堂死後的第三天。
林玉堂的老家就是過來了族人,華夏的族權可是持續了幾千年的存在,在很多的時候都是高於王法的存在,來的幾個族人在官府的呈文裡面說的明白,林玉堂的各種產業都是替林家來經營的,現在人死了,就要收回族產。
誰也沒有聽說過這是什麼族產,可是林家過來的族人在公堂上拿出的各個文書都是滴水不漏,而且都是實打實官府頒發,印章什麼的都是真實無比,一點毛病也是挑不出來,而且林家在官府上面的關係也是深厚,最起碼坐鎮登萊兵備道的山東布政使司的右參政就下了帖子關照。
接過有心沾點便宜的紛紛偃旗息鼓,官面上的人得到了些例錢好處之外,也不願意得罪自己的同僚,那些鹽商私下一打聽,頓時是知道了這個林家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大家族,誰還敢找死,也是收手。
唯一還在反對的是鹽運使左杠守,一來是他的管轄所在,二來,也就是他最有希望可以賺到這筆錢,實在是捨不得就這麼放過去。
他的位置也是很高,而且真要是撕破臉了,右參政還未必能奈何了得他,在各種各樣的移交手續上挑毛病,一時間林家接受族產的人也是進度緩慢無比。
不過,兩天後,鹽運使左杠守突然是大行方便,什麼障礙也不設置了,原因很是簡單,左杠守在他小妾的房中,醒來之後,赫然發現一把匕首插在枕頭的邊上,上面掛著個紙條——上面寫著當年的他曾經投在陸炳的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