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噹當」在外面傳來了響亮之極的鑼聲,此時的太陽已經是升起來,透過窗戶照射進屋中來,通透明亮。
那邊的林玉堂和幾名商人陪著一名文官一起走了進來,這時候,王管事低聲和江峰說道:
「江員外,且站起來迎接!」
所有的商人們都是跟著站了起來,齊齊的躬身致辭道:
「恭迎鹽運使左大人!」
聲音整齊洪亮,突然這屋子裡面近百號人一起喊了出來,倒也是嚇了江峰一跳,就好像是當年突然規定必須老師進課堂的時候,起立高喊老師好,倒是把老師嚇了一跳的樣子,這些商人們看來早就是直到這個規矩,江峰可是措手不及。
那文官看身上的袍服補子,確實實實在在的從三品的官員,這人看起來白白凈凈,四十多歲的模樣,沒有多少鬍鬚。看這個樣子倒也不是第一次來到鹽會了,下面的人問好之後,他在當中的小檯子上面抱抱拳,悠然的開口說道:
「左某今日來,還是按照往年的規矩,是給大家做個見證,和氣的過去這一年。」
王管事在下面低聲的解說道:
「這是坐鎮山東的鹽運使左杠守左大人,每年鹽引的多少可都是他老人家定下來的,按照規矩是必有他在場的。」
聽到王管事的介紹,江峰點頭示意知道,不過心裏面卻是想起來那個唐萱在面前繪聲繪色的說這個左大人如何的齷齪陰毒,他是官面上執掌一省鹽業的大吏,可是從三品的高官,豪富鹽商的祖宗。
日進斗金這種事情提都不用提了,他想要什麼,鹽商們就是想盡了法子也要給他弄來,三江商行的夥計們昨日卻是打聽了一番,通過某些途徑把消息送到了江峰的手中,說是這個鹽運使左大人確實是有些邪惡的癖好,比如每年總是有鹽商給他送那些揚州和大同的女孩子,總是在左家的宅院裡面呆不長時間就是得急病而死。
這等買賣來的人口生死不由人,都是主家做主,何況還有一個急病而死的名頭,從三品的大員家中,濟寧的河道巡撫不會去惹這個麻煩,地方官更是管不到,什麼事情也沒有牽扯到左大人的身上,可是日子一長誰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結果在這個濟寧城之中,還有了這樣的場面,那賣兒賣女的都是咬定不送到鹽運使府上來。
來到大明之後,古代也有很多殘酷黑暗,甚至是讓人噁心的事情,江峰一直是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或者是治理民政,對這個方面儘管是略有耳聞,可是並沒有什麼真正深入的接觸。
不過聽到這個之後,還是對這個左鹽運使厭惡之極,今日見到,這左大人穿著官府,在台上道貌岸然,倒也是有幾分的氣派在那裡。
鹽會最開始的時候,卻是一名跟著鹽運使左大人走進來的小吏拿著一張衙門蓋印的文書,大聲的朗讀了一番,念誦的是嘉靖十九年,山東鹽運衙門下鹽多少引,乃是官府明令,不得私鹽售賣。
念得的時候,下面的鹽商都是肅立靜聽,江峰也只好是跟著站了起來,念完之後,幾名鹽商的身邊的隨從躬身接了過來,然後貼到了立在台上的一塊空白屏風上面,鹽運使左大人一拱手,轉身就是走了出去。
眾人又是齊齊的躬身恭送,江峰心裏面已經是開罵,不過面子上還是做的十足,等到鹽運使一走,屋子裡面肅穆的氣氛頓時是變成了比較熱鬧的狀態。
這時候那個王管事又是湊過來解釋說道:
「這左大人來的意思就是讓咱們大夥都是知道,每年發下來的鹽引就是這些,他們衙門做個見證,剩下的事情就是咱們自己分配就是了!」
台上除了林玉堂之外,還有四位商人,袍服雖然都是素淡的布衣,可還是能看出來比起下面圍坐的這些式樣有很多的不同,顯然是身份更高一等。
接下來的事情和江峰想像的很有不同,他還以為會出現什麼拍賣會之類的場面,不過顯然是已經分配好了份額,在座的商人們都是商量好了誰該有多少,只是聽著台上的人在那裡一句句的念著。
不過,周圍的鹽商各個全神貫注的模樣,生怕漏掉了一個字,王管事的臉上卻是淡定從容,顯然是預先已經是知道了些內容。倒是讓那邊的準備看些熱鬧的江峰感覺無趣,不由得注意到了在邊上幾位兩淮的鹽商,那幾個人就是外面議論所謂出讓份額的商人,他們的神情在那裡可顯得有些焦躁。
大概是半個時辰之後,在小檯子上面已經是讀完了文書和分配的份額,下面的鹽商各個都是心裏面有數了,顯然這些人也是覺得很無聊,其中一個在江峰前面的人還在那裡念叨著說道:
「這鹽會每年都是這等架勢,越來越沒有意思,還不如發個書信豈不是更好!」
看著台上幾個人站了起來,林玉堂清清嗓子開口說道:
「諸位同業,此次的鹽會就到……」
應該就是結束的致辭了,想必也是要說什麼客套的話語,就在這時候,那幾個兩淮的商人卻有一個站了起來,大聲的嚷嚷了起來:
「林大爺,年前說是一成五的份子放出來,這事情卻怎麼不提了!」
這個問題看起來也是坐在下面的這些鹽商們要問的,有人一挑頭,頓時是喧鬧了起來,在台上的林玉堂皺皺眉頭,擺擺手朗聲的說道:
「這份子是林某自己的產業,買賣由著自己的心意,幾位莫要糾纏。」
說這話的時候還是臉色不變,可眼神還是掃過了坐在下面的江峰一眼,江峰此時卻也想的明白,在那裡笑嘻嘻的看著邊上的站起來的商人,那鹽商看著林玉堂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聲音反倒是大起來:
「林大爺,您是這一行的魁首,跺跺腳,這北七省的鹽價也要上竄下跳一番,可做事情也得講些道理,去年的一成份子您不聲不響的給了那些老西,偏偏還是我們南直隸的買賣,這傢伙,我們兩淮的鹽卻要他們山西買賣,好,這件事情,我們認了。您今年不是就要放出一成五的份子嗎?為什麼這就沒有聲音了……?」
王管事在那裡的臉色可並不好看,坐在那裡的鹽商喧鬧之後,都是用幸災樂禍的眼光看著台上的林玉堂,林玉堂等於是完全的繼承了江峰和黃錦經營的私鹽買賣體系,幾乎是佔到了北方鹽業的七成。
兩淮山東的大小鹽商加起來也是抵擋不住,每年的鹽業大會幾乎是林玉堂和鹽運使兩個人在唱戲,定好了價碼和份額之後,別人再也無權更改,要說是這樣的局面對大家都是不利之極,可林玉堂的勢力巨大,誰也不敢說些什麼。
去年林玉堂莫名其妙的賣出了一成的份子,大家的心裏面都是覺得林玉堂可能是支撐不下去,特別是今年又有一成五的份子放出來,去年吃虧最大的兩淮鹽商早就是準備好了銀子,沒有想到這件事情提都沒有提,馬上就是想到,這份是不是有私下交易,頓時是撕破了臉鬧將起來。
這邊還沒有說完,那邊的山西鹽商卻是站起來怒罵回來:
「願買願賣,咱們實實在在的給了林大爺銀子,本份的買賣,倒是你們動了幾次鹽鏟子了吧,這事情我們還沒有算帳呢!」
現場已經是吵成了一團,那邊的林玉堂在那裡勸解了幾句,根本沒有什麼人理會,看到下面興味盎然在那裡瞧熱鬧的江峰,他的臉色頓時是變得鐵青,冷哼一聲拂袖而去,那邊的幾個鹽商快走幾步,搶在跟前拉住了林玉堂的袖子,口中嚷嚷著,非要說個明白。
那邊的王管事已經是顧不上理會江峰了,連忙的過去勸解,江峰哈哈一笑,也不願意在這裡繼續的耽擱,直接就是走出門來。
清晨出門的時候,雖然是街面上靜悄悄的,可是此時卻已經是喧鬧了起來,好多沒有資格進場的鹽商鹽販在外面焦急的等待著裡面的結果,卻沒有想到裡面已經是翻天了。
雖然是在進去的時候,有這樣那樣的規矩,不過出門的時候卻沒有什麼人來理會,只是那些鹽商看到江峰從裡面走出,頓時是轟的一下子圍了過來,江峰嚇了一跳,此時的反應倒是不慢,幾步就是閃開來,聽到後面七嘴八舌的在那裡喊:
「這位兄弟,請把今年咱們山西份子報個數目出來!」
「今年山東的鹽是多少錢!」
都是喊著這類的問題,江峰也不理會,直接就是撒腿跑了起來,沒有幾步,前面就有他的護衛等待著,早就準備好了馬匹,江峰坐在馬上之後,邊上的親衛立刻是遞過來一個封紙,口中低聲的說道:
「查到了些眉目,去年林玉堂賣出的份子都是山西的一家鹽棧買了下來,可這鹽棧卻是林玉堂和左杠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