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到了年關,城門看守的兵馬司的兵卒可就是活計少了許多,平日裡面來來往往的人都是窩在家裡過年,自然人數就少了。
天氣寒冷的時候,城門那裡的衛兵都是在牆根曬著太陽,臘月十二那一天,天氣倒是不錯,陽光把牆根那裡曬的暖洋洋的,幾個老兵在那裡聊天扯淡,倒也是十分的快活,正說話間。
遠處十幾騎和一輛馬車混合著的隊伍靠近了過來,蹲坐在那裡的一名老兵嘴裡面嘟囔著站了起來,把手中的長槍一橫擺了個架勢,拖長了腔調喊道:
「那裡來的,路引可帶著。」
聽到士兵的這個話,在邊上的一名騎士翻身下馬,陪笑著拿出文書來,開口說道:
「軍爺,我家老爺是遼陽的秀才,這是來京師遊學了,這是一干隨從的路引和文書!」
在明朝對讀書人有種種的優待,秀才算是有身份的讀書人,可以拿著身份的證明比較輕鬆的遊歷天下,同時他也可以帶許多的隨從出來,現在這名守衛城門的士兵說看到的就是一名叫江惠風,住在遼陽的秀才,準備遊學天下的。
看看十幾騎頗為不錯的馬匹,馬車也是很新的樣式,即便是那十幾個隨從穿著打扮也是很不錯的,看起來京師的中等人家還未必置辦起來這樣的衣服,坐在當中的那名叫做江惠風的秀才。
大概是三十五歲左右的年紀,左顧右盼之間自有一種凌厲的威勢,看起來與其說是個秀才,倒不如說是個武將,而且長得也是高大健壯。守城的士兵們雖然是心裏面在那裡暗自說不知道那個豪門的公子又是出來溜達了,他們並沒有什麼懷疑,所謂『仗劍游天下』,這個時代的秀才們凡是能在外面溜達的,都不是什麼文弱之人,最好的例子就是當年劉六劉七造反時候,另外一個人的首領『趙瘋子』,也是秀才出身,可一個人可以對付四五名亂軍不落下風。
很快的驗看完畢,那名下馬辦理手續的家僕暗地裡面塞了二兩碎銀子給檢查的士卒,萬事錢最高,在那裡檢查的士兵立刻滿臉笑容的把人放進了城門。
從頭到尾也就是一個守門的士兵在那裡忙碌,其他的幾個人都是在那裡蹲著,有個眼尖的看到了塞銀子的動作,等到隊伍一進城門,就在那裡笑著喊了出來:
「老張,今晚燉羊肉,喝燒酒,可都是你管了啊!」
邊上幾個人紛紛的鬨笑了起來,那個士兵收到了碎銀子也是高興,掂量一下知道大概二兩多些,朝著天上一拋,接在了手中,笑著說道:
「今晚算我的,咱們兄弟聚一聚。」
蹲在那裡的士兵裡面,始終有個人注意著方才進城的那一行人,還跟到了城門那裡觀看,那位老張看到這個搖搖頭,過去拍拍站在城門那裡那個人的肩膀,用一種語重心長的口氣說道:
「我說兄弟,來到咱們這裡守城門,反正是餓不死,也不用那麼疑神疑鬼的,這不是你原來那個衙門,再說了,要是有問題,從遼陽到咱們這裡,要有多少個卡子和巡檢,要查早就查出來了,今晚一起喝幾杯去。」
那個還在張望的人收回了目光,回頭笑笑和那個老張說道:
「從前在錦衣衛辦差的老習慣了,老哥不要見笑,不過剛才那個人我依稀記得見過啊,腦子也記不清楚了,算了算了,不管他……」
對於這一隊臘月進城的人,看守京師城門士兵們的議論沒有持續多久,大家的話題很快就是轉移到晚上的羊肉和燒酒上面。
「檢地案」不光是官員落馬,勛貴砍頭,他們在大明的官場上的故舊親朋下屬都是遭到了清洗,好在是嘉靖皇帝知道這種事情查辦為首的幾個也就完全達到了目的,不用擴大範圍,當然這個不擴大的意思也就是不殺頭抄家罷了,很多人還是因此丟了官職或者是從熱火的衙門被調到其他的地方,比如說這位在錦衣衛衙門裡面當差,現在卻是守城門的士兵,他就是受到了牽連,不過牽扯不深。
他確實見過在剛才進入城門好像是豪門公子的那個人,那是在將近十年前的事情了,惠風樓在京師炙手可熱的時候,錦衣衛的很多人都是見過那個少年得志,日進斗金的錦衣衛南城總旗江峰。
十年過去,當時那個桀驁不馴,性格火爆的年輕人現在已經是執掌一方的諸侯,渾身上下的氣質已經是差異大大,而且就算是當年見過他的人,也都是遠遠觀看,心裏面的印象或者是忘卻,或者已經是變得很淡。
而且在大明除了沿海和中樞一些大人物之外,並沒有什麼人聽說過江峰的名字。
按照時間算起來,江峰已經是將近六年沒有踏進大明的國土一步了,對於他的這次出遊,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是極力的反對。
不管是江峰的謀主劉十二,還是主持民政的劉順驊都是反對的意見,劉十二說的很是直白:
「都督大人難道沒有聽到過白龍魚服的典故,你這麼孤身入敵境,置三地基業於何處,百萬民,十萬兵於何處!」
江峰這些年也算是有些適應身邊這些文人用典故的習慣了,不過這個白龍魚服他還是想了一下才算是反應了過來,禁不住沒有好氣的說道:
「我不是孫策,也不會出現那樣白痴的錯誤。」
說這句話的時候,羅義,還有劉順驊,趙秀才都在房中,羅義並沒有什麼意見,武人看事比較直接比較簡單,他覺得江峰去關外和去大明是一樣的,自己在華州只要是給都督看好家就是了。
坐在一邊的劉順驊沉聲開口說道:
「都督大人是三地之主,都督既然已經是下了決心,下臣並不敢阻攔,只不過要給屋中各位一個足以說得過去的理由……」
劉順驊是江峰的岳丈,又是華州的太守,在江峰的系統裡面可以說是身份尊貴,他既然這麼說出來,意思就是江峰要給這次的深入大明腹地拿出一個可行的理由,現在華州,夷州和關外的軍政民政都是有了一套完整的體系,雖然僅僅是自稱州府,可是實際上就已經是獨立在大明之外的國家。
一國之王貿然的深入敵對勢力的腹地,這不管從那個方面來看都太不合常理,可是這個最高首領的權威也是要維持,所以就請他給出一個解釋,劉順驊的身份和關係在那裡,江峰必須要做出姿態,在那裡正身清清嗓子,朗聲的說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自我離開大明已經是有六年,這六年大明內部的變化可以說是天翻地覆,遠不是我離開時候的樣子,這六年的變化竟然是好似從前的百年,雖然各種途徑也是知道一些,可這等巨大的變化,還是要親眼觀察,親身經歷一下才能知道。」
在座的眾人都是多少有些了解,都督府的司馬從事就是做搜集情報的工作,這些從前的江湖中人,私鹽販子都是活動在大明,不斷的通過海上的商船傳遞迴來各種各樣的消息,在這些人的眼中,這些消息就已經是足夠了,何必江峰要親自的去一次。
江峰已經是將眾人的神色看在了眼中,知道剛才的理由沒有說服大家,在這些人裡面始終是有一種看法,那就是華州愈來愈強,大明越來越弱,此消彼長之下,現在的實力對比對華州已經是十分的有利。
可是江峰卻知道,實際上江家軍雖然是在海貿上賺取了巨額的利潤,不過大明的工商業同樣是賺的盆滿缽滿,雙方的關係本就不是衝突,而是互利,華州越強越富,大明也是同樣的越來越有錢。
雙方的人口,動員能力,資源更是懸殊,江峰相信如果雙方開戰,大明的戰爭機器開動,自己沒有任何的優勢,畢竟現在的嘉靖皇帝可不是那種除了田賦其他的錢一分也收不上來的窩囊皇帝。
而且自己這邊的情報系統,並不能從大明的軍政工商各種紛繁的信息裡面,分析出什麼大明的薄弱之處,江峰想要自己去看,看看這個巨大的帝國身上有什麼致命的破綻。
一陣沉默之後,有人剛要開口反駁,江峰卻繼續說道:
「此行還有一個目的,找人!諸位可知道咱們華州缺人,雖然說華州,關外,夷州三地民已經是過兩百萬,軍三萬,可是諸位知道不知道,兩百萬民之中,只有四百餘名秀才,六名舉人,現在華州,夷州許多民官都是由軍人擔任,這可不是長久之計,將來若是取得天下,難道也靠著他們鎮守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