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順驊接過對方遞過來的單子,手都已經是有些顫抖。通田糧行是一家規模頗大的糧商,在山東和南直隸都有分號,不過這樣的糧行天下各處都是,倒也顯不出什麼財大氣粗來,但是劉布政使臉上卻是堅信不疑的表情。
拿過文書,很沒有禮貌的仔細看了幾眼,這才是小心翼翼的放回懷中,一邊端起酒杯,在那裡有些沙啞著聲音說道:
「本官這裡就謝過黃老闆了。」
言語之間很是禮節混亂,絲毫沒有自己是一省大員的覺悟,但是被稱作黃老闆的那個商人也是絲毫沒有作為商人的覺悟,按照常理說,如此高階的官員主動敬酒,他應該感激涕零的站起來,口中謙虛著才行。
黃老闆臃腫的身體微抬,手臂前伸,雙手舉杯和劉順驊碰了一下,不過禮節也就是僅此而已,沒有再做什麼別的動作。
通田糧行確實不大,不過在這家糧行的老闆同時也是山東最大的鹽商,糧行未必有能負擔二十五石糧草的能力,但是作為鹽商,充沛的財力應該是完全能夠做到了。當然,二十五石的糧食將近三十萬兩的銀子,就算黃老闆是山東最大的鹽商,恐怕也沒有這麼恐怖的財力。
劉順驊心中雖然是懷疑,不過也不願意說出來,對面的這位黃老闆能作到山東最大的糧商,自然不可能只是一個白身的平民。嘉靖從做藩王的時候到現在在京師做天子,身邊最親近的太監都是黃錦,現在的司禮監秉筆大太監,權重無雙。黃老闆,黃平,就是黃錦的堂弟,跟著他的堂兄這麼一步步的發達到了今天。這還算是嘉靖不喜歡內官權柄過重,這樣的關係若是在前面幾代,黃平就算是做到京師錦衣衛都指揮使,封爵都是可能。
不過黃錦為人比較低調,黃平也沒有聲勢喧天的在外面撈錢財,反倒是中規中矩的在山東做起了鹽商,可是他的身份放在那裡,地方上,衛所裡面誰都得賣他幾分面子,好在黃平也是甚會把握分寸,所以生意越來越大,但是卻沒有什麼太大的聲勢,所謂悶聲發財是也。
劉布政使最近已經是慌亂許多,臉上也有些藏不住東西,那邊的黃老闆也是看出了劉布政使的疑問,在那裡笑著說道:
「黃某一時之間也是掏不出,不過劉大人,你可真是有位好女婿啊。」
黃平居住在濟寧,此時的濟寧是山東有數的繁華之地,繁華的主要原因就是濟寧是大運河的樞紐,江南江北的糧船,貨物往來,加上濟寧交通方便的地理位置,讓這個地方已經是成為現在山東最為繁華富庶的城鎮。
運河運輸,一是糧,二是鹽,兩宗最大的貨物恰好都是鹽商經手的貨物,納糧邊關,換取鹽引,憑引取鹽,這就是鹽商的基本交易流程,當然從幾十年前開始,鹽商可以不必真的運送糧食去邊關了,只需要花錢在鹽運衙門裡面購買鹽引,然後去鹽場取鹽就可以,這就是所謂的「納銀中鹽」。
江峰在離開濟南的第五天就通過微山島從前的綠林關係,打探出山東最大的鹽商是誰,或者說打聽出來山東最大的私鹽販子就是黃平,江峰帶著手下去擺放了這位豪商,畢竟是衛所的指揮使來訪。
而且黃平也是知道江峰和張永之間的關係,勉強也是算的上是故人,還是客客氣氣的請到府中,原本以為是登州衛缺錢想來借點銀錢花費。黃平心裏面也是想的明白,自己的運鹽商隊難免會在江峰管轄的地面經過,花點錢買個方便何樂而不為呢,反正大明的軍隊都是叫化子,窮的要命,好打發的很。
見面的過程讓見過大世面的黃平過了很久還是清晰的記得,雙方客氣過後,還沒有等黃平問江峰的來意,江峰卻是直截了當開口問黃平:
「願不願意凈賺十萬兩銀子?」
黃平還以為對面這位衛所的指揮使是不是被燒壞了腦袋的時候,江峰身邊的衛兵拿出了五萬兩的銀票,大江南北通兌的銀票,淡淡的說道:
「這些銀子先質押在這裡……」
這時候,黃平才想起面前這個看起來還是頗為年輕的將官,在京城的時候被人傳說有點石成金的本領。接下來雙方約定是快馬傳遞消息。
隨後黃平的在山東的生意出現了一個極為詭異的情況,拚命的朝著省外出鹽,而且價錢很低,他這樣一來,山東兩淮之間的鹽商紛紛罵娘,可是黃平財雄勢大,卻也不敢得罪,只好是紛紛壓價,倒也是賣的快了許多。
反正私鹽遍地,貨源不愁,誰知道接下來山東福山鹽場突然換了鹽課從事,好,山東將近十家鹽場,這家不賣的話,我們去買其他的,然後突然冒出來的盜匪開始禍害私鹽販運的良好市場秩序。
進貨困難,買來的鹽又運送不出去,每年的鹽引配額就是那麼多,鹽價開始慢慢的漲起來了。偏偏布政使劉順驊還有政令頒布,說是要嚴厲糾辦私鹽。這麼一來,山東全省的鹽商都是怨聲載道。
兩淮和天津的鹽商想要進入山東做生意,紛紛的遭受了「馬匪」「強盜」極為準備的打擊,已經是被應用了許多年的那些運鹽的隱秘渠道,即便是在白衣神兵造反的時候還在正常的運行。可是這個時候,紛紛的停滯了。
海州的鹽運司是天下間最有油水的差事,凡是在執掌鹽運司的鹽運使都是大有背景的人,可是一省布政的面子還是要賣的,因為做到布政這個位置,入閣拜相已經是並不虛幻的前景了。
所以劉順驊按照江峰的意見,給鹽運使送去了一封私信,由黃平的管家帶去,隨著私信一起的還有五千兩的銀票。
天下不管什麼地方的人,吃飯總是少不了鹽,山西河南還有一部分北直隸的地方,時時刻刻的需要,可是現在除了官鹽,私鹽的交易竟然萎縮了將近七成多,這年頭要是光吃官鹽,恐怕就要淡死了。
大宗食鹽的交易價格,已經是翻了兩倍,零售的價錢也是悄然的上漲了幾成,老成人心裏面都是明白,若是在這麼下去不出半月,山東鹽市定然崩潰。
在黃平和劉順驊的私宴結束之後五天,山東上下大小鹽商都是得到了這樣的消息,濟寧鹽商黃平,在已經是半個月不出鹽引的鹽運衙門,購買了十萬兩的鹽引!
然後福山鹽場在私鹽的黑道上放出了消息,一引鹽夾帶兩千斤私鹽,價格也不過分,比起兩個月前不過是貴了五成。所有牽扯到鹽的商戶鹽梟,都是在那裡破口大罵,心裏面都是隱約的知道,這兩個月連連發生的莫明其妙的事情,恐怕和黃平還有福山鹽場有莫大的關係。
但是黃平身後是大太監黃錦,福山鹽場身後則是老虎江峰,大家都是捏著鼻子認下去吧,反正現在去買賣還有的錢賺。
原本就是繁華的濟寧最近更是如此,現在整個山東山西河南的豪商蜂擁在黃平家的宅邸門口,還有大批的私鹽販子,等待在福山縣周圍。就等到鹽引下來之後,好儘快的把鹽運送出去。
所有人心裏面都是頗為確定的知道,這次的路上肯定是沒有什麼盜匪了,肯定是太太平平的運達。
鹽引和私鹽都是加價五成,不過誰也不在乎,已經是被山東鹽價搞的心浮氣躁的兩淮和天津也有人拿著錢過來收購鹽引。
利潤出在那裡,就是在這個夾帶上面,鹽政殘酷,所以即便是私鹽販子膽大包天,也是有所顧忌,而且大家也怕涸澤而漁,所以一引鹽是四百斤,夾帶私鹽一千二百或者一千六百斤。
可是福山鹽場私下放出的是一引鹽可以帶出四千斤私鹽,也就是說利潤憑空的漲了五六倍,若是算上賦稅和種種因為江峰和黃平身份帶來的便利,所獲的利潤更加的巨大。當然這些利潤都是被江峰和黃平吞了下來。
當然這個方法偶爾一次還好,若是這樣出鹽一個月以上,鹽價必然大跌,也就不會有這樣的利潤了。
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已經是足夠了,這次的事情折騰完,山東上下的鹽商基本上都要對黃平俯首聽命,濟南府,東昌府,萊州府,登州府的私鹽鹽梟基本上要看江峰的臉色的行事了,山東其他的鹽場,現在每天都是被人緊緊的盯著,若是私自出鹽,立刻就會在半路上遇到匪盜。
至於海上,海上有夏家的船隊,當然現在是作為倭寇海盜的存在……
「東家,黃平那裡已經是蕪湖調集糧食,通田糧行的存糧也開始朝著常平倉周轉,估計一個月以後,全部就能補充齊,不過既然是黃平的擔保,其他人即便是有疑問,也要考慮一下京中的黃錦。」
趙秀才說完,江峰閉上眼睛默默的算起了帳:五萬兩銀票加上這次哄抬倒賣鹽的收益全部折算成了糧食,扣除各項的費用,還要賠進去一萬多兩。不過算上周宇家中的八萬兩,還算是凈賺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