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讀和友 我與《讀書》

三聯書店店慶,把我也算做該做命題作文的人裡面。從小到大,最怕,也最不擅長的就是寫命題作文,而且這個命題,對我來說,簡直難於上青天。道理很簡單,雖然三聯的書一直都喜歡看,但搜索枯腸,怎麼也想不起我和三聯有什麼關係,嚴格說是我跟它有點關係——買三聯的書,但它跟我沒關係。

這麼說也有點沒良心,因為畢竟還是在三聯出過一本小小的隨筆集,據說賣的還不錯。之所以能在三聯出這本書,多半是由於《讀書》,這本書是幾年來在《讀書》上發的東西歸堆的產物。《讀書》也是三聯的,因此,可以說一點我跟《讀書》的事。

跟現在很多讀書人一樣,我也是在沈昌文時代喜歡上《讀書》的。那時候,我在黑龍江山溝里一所農業大學教書,有時候也溜出來買點書回去,不知怎麼就看到了《讀書》,然後就跟很多小讀書人一樣,愛的不得了,開始訂閱,每出必讀,邊讀,還邊做摘錄,高興了,還順手做一點評註。這些東西,現在還在,什麼時候翻翻,都會給我添若干歡喜——原來自己當年居然這樣!《讀書》的作者,李零、秦暉、雷頤、汪暉、陳平原、葛兆光、朱學勤這些人,當時我一概驚為天人,仰慕得脖子都酸。絕對想不到,後來我居然和他們都認識了,而且和其中的某些人還成了朋友,一起呼大叫小,侃天喝酒。多少年後,我到貴州一個小縣公幹,待在那裡百無聊賴,手邊沒有書看,出來亂轉,居然發現在縣中學門口的書報亭里,在一堆花花綠綠的時尚雜誌中間,有《讀書》賣,一問,原來是這所中學的老師,有人一直買。當年的我,就跟這些中學老師一樣,是《讀書》默默無聞的忠實擁躉。

那時候,我僅僅是一個學了農機卻被弄去教黨史的小助教,不知道什麼叫做學問,更沒有想過自己會搞學問,也沒有人要求你做學問。所在學校不大,課也不多,時間多,學校周圍的山多。圖書館裡人文社科的書不多,但也勉強夠我讀了,或者說,比我當年在農場放豬的時候,一套《魯迅全集》反來複去看,要強多了。由於時常假裝博聞強記,圖書館的人,對我特好,任何地方都隨我亂翻,想帶出去,打聲招呼即可。我經常帶本書,幾步爬上周圍的一個小山上,靠著一棵大樹,一待,就是半天,無論看什麼書,最近一期的《讀書》,肯定會在手邊。所讀之書,完全性之所至,讀之所至,信馬由韁,沒有一丁點功利的想法,為了寫點什麼,給自己掙點名聲什麼的。有點像當年的阮籍,興之所至,滿世界亂走。不過,人家窮途知返,我卻懵懂不知,居然樂在其中。後來。跟李零聊天,他說他特懷念插隊的時候讀書的狀態,說那叫讀野書。我也有過讀野書的時代,只是延續的時間相當長,同齡人都進入做學問時期之後很久,我還在讀野書。

當然,在我讀完研究生之後,知道了什麼叫學問,但還不會做學問的時候,也試著給《讀書》投過稿,可惜,全都失敗了,投一次,退一次,直至徹底失望。那個時候,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在《讀書》上發一篇文章,當時我有一個跟我一起考研的同事,她最大的心愿是在《中國社會科學》上發文章,而我只看上了《讀書》。這說明,我其實原本就不是一個正經學者的料。

再到後來,很晚很晚以後,我到了北京,混進了人民大學,這個時候的我,開始不安分起來,看《讀書》,有時候居然感到對某些文章不太滿意了,腹誹之餘,還會說出來。由於職務的關係,認識了一個學校的同事,也是《讀書》的老作者楊念群,一次在跟他聊過對《讀書》剛登出來的一篇文字的不滿之後,沒想到這老先生也是好事之徒,居然建議我把這個不滿寫出來,投給《讀書》,這樣一來,又勾起了我的饞蟲,大膽試了一下,居然中了,估計多半楊念群給我走了後門。不過,從此以後,我一發不可收拾,寫了又寫,幾乎每年都寫,就這樣,我也成了《讀書》的老作者。

由於學界的分化和出版物的眾多,今天的《讀書》,已經不可能有昔日的地位了,但我還是喜歡它,只要有可能,還是會寫點不倫不類的文字給它,因為,《讀書》是我讀野書的一個紀念,也是我來北京混進學界之後,第一個文字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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