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讀和友 都市隱者刀爾登

刀爾登這個名字,不像漢人的,第一次聽說,我以為此公必是傣家不知哪一代的王子,落魄了混跡於文壇,如是誤會了一年多。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這是個筆名,是這老兄從東北的一個村莊揀來的,本人名字叫邱小剛。在網上,他還有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叫三七,這回是竊取於某著名中藥。

在過去的兩年里,我在《瞭望東方》開專欄,同在一個園子里塗鴉的,還有幾位,都是大名鼎鼎,只有一位沒聽說過,恰恰這位的文字,我最喜歡,他就是刀爾登。在中國,文字寫得漂亮的人不少,走時髦路線的,貧嘴,走古典路線的,掉書袋,或剛猛,或溫柔,或大排比氣勢壓人,或酥胸半露姿色撩人,但把文字寫得有味耐嚼者,卻如白烏鴉一樣稀少——有之,刀爾登就是一個。

刀爾登是個讀書種子,他的文字字裡行間,都透著一股書卷氣,遣詞用句有文氣,卻不過分,寫人,寫事,切入點與眾不同,見好就收,給自己留著餘味,給讀者留著餘地,讀完了,非想想不可,讀他的文字,令人想起一個字:「品」。他的文字,不是屠門大嚼的貨色,而是功夫茶,坐下來慢慢小口細品,期間,如果頻繁地接手機,處理公務,那還是別讀為妙。

刀爾登跟我寫的東西,有點近似,都是古代人那點好玩的事,編輯總是建議,你們最好寫出個系列來,有點系統。我堅持不聽,你說你的,我照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刀爾登比較乖,從善如流,說是要開寫「中國好人」,凡是有鼻子有眼的古人,同時被他看上的,都被打成「好人」,被他在鍵盤上蹂躪。

刀爾登是北大的才子,這話不是我說的,源頭來自北大的某些人。說起來,他是80年代中以本省狀元的身份進入北大中文系的,但是,我估計他在學校里,肯定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這樣的學生大抵有兩個特點,第一好讀書,第二好喝酒,具有這兩大優點之後,對於學校里能決定自己命運的大人物,就不怎麼在意。不管怎麼說,反正現在的刀爾登,當年的邱小剛,畢業後又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河北石家莊,先在體制內,然後溜到體制外,沒有下海,只是編份都市報,又過不了多久,連編輯都不做了,賣文為生。

賣文為生,在台灣被叫做煮字療飢,生計很艱難,如果要想活得好,一要有名,二要高產。民國時候,上海灘上,據說只有兩個人可以賣文為生而且活得不錯,一是魯迅,有名,稿費高;二是張資平,高產,三角戀愛小說,一寫就是幾十萬字,一篇一篇連載。剩下的人,雖然也寫字,但若想活得滋潤,如果不進政府機關的話,就得進大學教書。我們的刀爾登這兩種情況都不沾,至今為止,他的名氣不大,卻寫的比當年魯迅還少,惜墨如金,每個月掙上千把塊錢足矣,就用這麼點銀子生活。據他的老熟人也是老編輯徐曉說,刀爾登的幾個朋友,都是這樣的活法。

我在此這樣寫他,他肯定不同意。此人是我見過最不樂意出名的人,給報刊寫專欄,無非是生計所迫,不得不寫,但是過了這個界,再做點什麼,死活都不肯了。陽光衛視要做一欄讀史類的訪談節目,我推薦了他,任我和製片人巧舌如簧,百般說服,人家就是不出山。依他的意思,書也是不打算出的,寫了東西,如果家裡還有米,就不急著拿出去換錢。還好,出版人尚紅科比我的本事大,幾次三番去石家莊,硬是把他說服了,出了一本書,名字叫做《中國好人》,拿到書,儘管多數文章我都見過,還是一口氣讀完,過癮。

不樂意出名的刀爾登,是個好父親,比較善於運用胡蘿蔔和大棒。對自己調皮的兒子,開始是大棒,發現不靈,改成胡蘿蔔,用錢收買兒子做好事,後來發現錢散在兒子手裡多了,再跟兒子打牌,一點點把錢再贏回來。我的教育觀點:當今之世,能跟兒子一起遊戲的父親,肯定是好父親。

這個好父親,可惜我只見了一面,瘦瘦高高的,不像刀,倒像根棒子。人很靦腆,不怎麼愛說話,似乎不像傳說中好酒的才子,也許是因為當時人多了點的緣故。我們約好了,下次找機會喝酒,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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