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讀和友 我的鄰居盧躍剛

「我的鄰居盧躍剛」,對我而言,就跟當年「我的朋友胡適之」一樣具有魔力,只要一提這個茬兒,很多人就知道我住哪兒了。只是當年,我跟他同在一個不大的小區住了兩年,硬是彼此不相識。當我們終於見面的時候,我第一句話就是,你是1958年生的吧?他一愣,說,是啊,你怎麼知道?我說,你的名字告訴我的。你看,躍,大躍進,剛,大鍊鋼鐵。他介面說,我這還一個「盧」哪!小高爐的諧音。這人,三個字沒一個受待見的。

盧躍剛是名記,全國論起來,排在最前列的幾位之一。寫文章長槍大戟,黃鐘大呂,氣勢特足,一支刀筆,入木三分,哪個官員干點噁心事,如果讓他逮住,無論來頭多大,身子多麼油滑,大抵都脫不了身。這樣的名記,喜歡的人多,憎恨的人也多。後者的勢力大,因此,盧躍剛就提前退居二線了。

喜歡得罪人的盧躍剛是當兵的出身,在他的書房深處,有張穿軍裝的夫妻合影可以證明這一點,除此以外,一點都看不出來。我們那個小區,住了很多二炮的軍人,這些軍人,即使夫妻兩個穿便服散步,都板板正正地齊步走,站有站樣,坐有坐相。可是我們的盧大名記,坐起來,沒有椅子盤腿,有椅子打橫,走起路來,手腳都張開著,就跟魯迅先生說的江南水師學堂的高年級生似的,一雙農民的老布鞋,春夏秋冬,總是套在腳上。最後我一打聽,原來人家當的是特殊兵種的兵,好像是黃金部隊,在部隊里又是技術人員,總之,沒怎麼摸過槍,盧躍剛當兵生涯最大的收穫,是俘獲了一個賢惠的美女當老婆。

說起盧夫人的賢惠,很多人有體會,飯做的那叫一個好,盧躍剛的家宴,我吃過若干次,每次她在那廂做,我們這幫老饕在這邊吃,做完一道,吃光一道,最後等夫人上桌的時候,我們如夢方醒,原來我們都吃撐了,夫人沒什麼吃的了。於是大家一起道歉,下次再吃,又一齊忘記掉歉意,再醒一次,再道歉。有這樣的夫人,盧躍剛基本上已經被慣成了廢人,晚飯夫人只要不回家,不管多晚,盧躍剛肯定都不會自己做飯的,寧可忍飢挨餓,也要死等。夫人要是出差,同時忘記給他脖子上掛上一張大餅,那麼他在餓上一天之後,會突然驚醒,呀,原來夫人不在!直奔飯店去也。不過現在好了,兒子從英國回來了,夫人不在的時候,兒子可以做飯給他吃。

當兵出身的盧躍剛,不像武人像文人,不僅文章寫的好,書畫俱通,字寫的漂亮,跟他的文章一樣,遒勁,有氣勢。在書畫方面,他不是個業餘分子,已經登堂入室,不做記者,賣字畫也能活得挺好。跟他在一起,談起這些雅事來,頭頭是道,還順手就能拿出這個那個大師級的作品,讓你口水直流。每當這種時候,我就跟他扯圍棋,扯京劇,實在不行,拉他去喝酒,這個文人氣十足的傢伙,居然滴酒不沾,只要這招出來,他只有投降。

盧躍剛乍一接觸,覺得這人大大咧咧,然而稍微處久了,發現這位仁兄其實粗中有細,細的可以,辦起事來,心細如髮,一絲不苟,點子極多,而且極有策略,極講原則,決不莽撞。平時嘻嘻哈哈,什麼事都無所謂,但只要一出手,就嚇所有人一大跳。

當今之世,但凡做記者,而且做輿論監督類的記者,接觸的社會陰暗面比較多,心情難免有些鬱抑,可是盧躍剛不同,要說黑暗的東西,誰也沒他見得多,可他一點鬱抑的影子都沒有,委實要算是我所見過的人中,最樂觀的一個,無論什麼難事,落到他頭上,都沒見他愁過。平時一起發牢騷,無論說得多麼黑暗,他都認為有辦法改變,說到興處,還咧開嘴哈哈地大笑。現在,凡是我感到有點想不開的時候,就鑽到他家去跟他聊會兒,一會兒就自己也哈哈了。

現在的盧躍剛,已經不算媒體人了,名記和名編,都成過去,眼下他最愛的事,是做歷史研究,因此上我倆有了太多的共同語言。我總是納悶,這個沒有學歷,沒有受過歷史科班訓練的傢伙,怎麼做起歷史來,一板一眼,考訂之密,見識之高,每每令我眼鏡掉了又掉。

怎麼回事呢?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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