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讀和友 老煙槍高華

高華是我的同行,都是做近現代史的。俗話說,同行是冤家,可我們不是,而且交情匪淺,不止他本人,連他夫人和兒子,都跟我混得倍兒熟,據高華講,兩個都是我博客的忠實讀者。就此一斑,可見不務正業的人永遠比埋頭做學問者有市場。

高華是個溫文爾雅的學者,說話,講課,都溫和,聲音很有磁性,稍帶點南京口音,怎麼形容來著——醉里吳音相媚好——聽他講話,就這個感覺。不過還不夠,其實是柔中帶剛,擲地有聲。因此,在南京大學,只要高華教授開課,課堂永遠是滿滿的。課講的好,根底來自學問好,高華的學問,不勞我說,溥天之下,居然有人為了能帶他一本書回來,跟海關打官司,弄得驚天動地,絕對天下獨一份。不過,高華給我最深刻的印象,不是他的學問,不是他溫和的脾氣,也不是他的演講或者談天,而是他的煙癮。

在印象中,好像無論什麼時候,高華的手裡,總是夾著一支香煙,連上課也不例外。我請他到我們學校演講,首要的條件,是必須允許他在講的時候抽煙。沒辦法,還只好答應,一任他在噴雲吐霧中高談闊論,活活把我們學校的校規給公然糟蹋了。跟他在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服務中心一起混的時候,他沒好意思在人家那裡造反,隔三岔五,就得下到樓下抽煙,每次還強拉我陪著他,美其名曰下去說兩句私房話。後來香港特首學林則徐,全城公共場所禁煙,位於荒郊野外的中文大學校區居然也屬於禁區,可憐的高華,每次抽煙過癮,都得快步溜達到校門之外。

朋友們同情他,一起勸他戒煙,我也跟著起鬨。但是我起鬨的原因,不止是因為同情心,主要是因為中國服務中心的兩員女將曾經逼我減肥,害的我苦不堪言,到處訴苦說中文大學成立了大陸知識分子迫害中心,當然也可以說是健康減肥中心。我想,既然這兩位女將如此富有愛心和愛操心,那麼對待高華也得一視同仁才是,因此,就賣力攛掇她們在我走了之後,將減肥中心順勢改成煙控中心,將彼時施之於我者,悉數施之於高華。兩位女將果然中招,欣然答應了。

為了增強效果,我在走之前,特意找高華談了一次,將我當年做獸醫那點看家的醫學知識,傾囊倒出,連唬帶蒙,聳人聽聞地告訴他煙不戒有十大禍患云云(哪十大,我現在都忘記了)。接下來兩位女將給他上手段,一招接一招施展開來,軟的硬的,全來。原以為高華肯定會被拿下,煙控中心高奏凱歌。誰知半個月後,主將熊景明沮喪地打電話告訴我,強制戒煙行動失敗,高華一桿老煙槍,抵抗到底,誓死不投降。其實整個過程高華的態度很好,不論是來勸的,還是來搶的,人家一律接受,表示要戒要戒,只是過後照抽不誤。

高華的煙癮,原來沒這麼嚇人,只因學問做的太苦,家裡條件又差(我去過他家,房子很小,很多書都得捆上摞起來)。寫那本著名的《紅太陽是怎樣升起來的:延安整風運動的來龍去脈》的時候,跟朋友借了一個四面透風的房間,在那裡苦幹。我們知道,南京的冬天也相當冷,為了能熬下去,高華只能一根煙一根煙地抽,一方面思考,一方面心理上感覺有點暖意。書寫成了,煙癮也大成這樣了。

當然,煙癮大的高華,也有優點。有一年幾個朋友在雲南聚會,開party,高華建議我和他一起出個節目,唱支歌,唱什麼呢?想來想去想不出,高華說,咱們唱80年代的一個廣告歌,《我們是害蟲》,想不出更好的,我只好答應了。到了會上,我和高華,再加上高華的兒子,三人一起唱我們是害蟲,舉座皆歡。可是,在把我成功地打成害蟲之後,他自己又出來唱了一首蘇聯歌曲:《有個老奶奶瓦里瓦拉》。歌唱的好不好我不知道,反正自他唱了以後,所有的人都開始瓦里瓦拉,沒完沒了。

去年,再見到高華的時候,居然發現老先生居然把煙給戒了,沒吃戒煙糖,沒買如煙,更沒用強制。當奇蹟出現的時候,天沒塌,地沒陷,高華平靜得跟平常一樣,說話的聲音依舊那樣醉人,只是手指縫裡再也沒了那熟悉的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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