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道·風雅頌 戶籍壁壘與文化蛻變

上海戶籍門檻,稍微降低了一點,容許部分專業精英人士進門,對農民工,大門依然緊閉。但是即使這樣,此舉馬上招來上海一些市民的抗議,他們抱怨說,這樣會使競爭增加,他們的日子不好過。

在目前城鄉二元的結構下,城市戶口具有相當的含金量,其中上海北京戶口的含金量最大。大到什麼程度,以北京為例,即便屬於成功人士,像王小帥這樣的知名導演,也得走後門辦戶口,還被查了。即使符合落戶的標準,博士研究生畢業,也在北京找到了工作,沒有留京名額,落不下戶,只能去「黑市」買留京名額,一個名額就得幾萬元。

戶口值錢,是因為戶籍制度的壁壘。這個壁壘擋住了什麼?阻止了城市人口的增加嗎?只要有發展的空間,從老闆、白領、京漂到農民工,該來的都會來,像上海、北京、深圳這樣的大城市。有戶籍人口的份額一直在縮小。不僅農民工成千上萬地湧入,一些成功人士,高新的金領,身價千萬的老闆,據說像賈樟柯這樣的大牌導演,也都「非戶籍化」地生存著。減少了城市的治安麻煩嗎?也沒有,人都擋不住,自然麻煩也就擋不住,正相反,非戶籍化生存,反而加劇了當地治安管理的困境。

說破大天,戶籍壁壘只是保護了已經取得戶籍市民的某些利益,比如社會保障,比如子女入學乃至高考的優惠。可是,在壁壘保護下的市民,尤其是中下階層的市民,卻會因為這個壁壘的庇護,發生退化,主要是文化上的退化,壁壘越是森嚴,退化就越是明顯,在北京和上海表現得非常突出。這些地方的市民在外來人口的競爭下,儘管佔據著各種優勢和便利,但卻一天天敗下陣來,什麼都不做,只吃低保的市民,越來越多,市民創業的衝動,在保護下日益減退。於是,出現了這樣的奇特城市景觀,一邊是沒有戶口的成功人士,一邊是有戶口的低保人員,兩邊都在擴軍,但壁壘卻巍然不動,只給那些戶口販子提供了取之不盡的好處,養活了一堆體制的蠹蟲。

就這樣,原本平分江山的兩大城市文化,京派和海派,都失去了光環,前者不再大氣,後者不再開放。城市文化原來的承載者,變得日益的內向,眼睛向里看,縮在壁壘里、套子里,不肯出來,像契訶夫小說《套中人》里套中人一樣,生怕外面的聲響打擾了自己的好夢,而且天天嚷嚷著、抗議著外面越來越喧囂的聲響。像上海,很早就開始,做家長的絕對不主張自己的孩子報考外地的學校,就是北大清華,也沒有吸引力。如果哪個孩子膽敢到外地發展,肯定會招致所有親戚朋友的強烈反對,出門鄰居都會指指點點,好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前一段上海《新民晚報》的「上海話風波」,可以說是海派文化蛻變的典型案例。報上的一篇文章,說到上海各個區域文化變遷的時候,陳述了一個久以在上海流傳的帶有點調侃性的話:有人會認為在浦東這個外來人口集中的地方,說上海話被認為沒文化。於是就捅了馬蜂窩,輿論大嘩,一些上海市民奮起反擊,最後害得當班的編輯和副總編輯辭職,才算平息事端。堂堂的上海人,已經到了連句調侃都受不了的地步,他們忘了,上海文化,原本就是五方彙集、華洋雜處融合而成的,連一點起碼的氣度都沒有,這樣的文化,還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同樣,北京的市民雖然不至於如此過敏,但他們一些人的保守和自閉,也正在擴散,在宣武區和朝陽區南部,大片破舊房屋裡居住的市民,很多人全然喪失了進取心,每天就會扎堆聊天打麻將,一些郊區靠吃瓦片(出租房屋)生活得很滋潤的人,則大有大清國的八旗子弟風範,甚至不樂意讓自己的子女好好讀書,何必那麼累呢?累壞了腦瓜仁兒怎麼辦?

就這樣,戶籍壁壘既給外來的人,尤其是農民製造著歧視,同時也荼毒著在它保護下的市民,這個制度的收益盤算下來,里外都是負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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