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道·風雅頌 名刺與名片

中國人普遍用名片,是改革走到20世紀90年代以後的事。開始的時候,大家還看不太慣,嘲謔地稱之為「明騙」。的確當時時髦的人們,名片所載的頭銜,多半名不符實,很有些忽悠人的意思在裡面。名片是交往的工具,陌生人彼此相見,一上來就如《西廂記》里張生見鶯鶯一般地自我介紹,姓甚名誰,年方几何,是幹嘛的,自是不方便,尤其是那種弄一堆頭銜的人,要靠自家張嘴一個個羅列出來,臉皮再厚,也未免會有些不好意思。都列在名片裡面,一目了然,即使有不實之處,也屬於「明騙」,這個時候,即便使用測謊器,也測不出心理的波動。

中國人最早用名片,是在清末,是跟外國人學的。到了民國,為了表明自己民族走向文明,國人不僅改戴洋禮帽(時稱文明帽),執手杖(時稱文明棍),而且把自家原來用的大名刺,換成了小名片。只是,這玩意一直沒有普及開,只在沿海都市的小圈子裡流行。

小名片是舶來品,但大名刺可是地道的國貨。說起來,中國人比西方人更早用類似名片這種東西作為人際交往的介質。名刺大概春秋戰國就開始使用了。最早的時候,用的是木片,登門拜謁,要給對方一個關於自己的介紹,寫在木片上,叫做謁帖。後來謁變成了刺,意思類似,因此謁帖變成了名刺。紙張發明之後,木片成紙片。名刺到了明清之際,形質變得非常宏大。首先規模大,一個名刺要大到長五尺,寬五寸,比今天一張報紙還大。其次名字大,在一張大紙上,寫上斗方大字。遞名刺之前,得著僕人用封袋裝著,拿著跟著走。據說,非這樣不足以表示對對方的尊重。其實呢,看著自家的名字寫得大大的,感覺也相當地良好。有意思的是,晚清外國傳教士進來,不僅追求教階與中國官階的對等,而且在跟中國官府打交道的時候,也用大名刺,因此,那時在中國的洋主教副主教,都有個中國名字,為的就是方便往名刺上書寫名諱。

傳統到現代的轉換,往往意味著效率。這一點,大名刺換小名片很是典型。從前的大名刺,得專門有個僕人拿著,如果是自己拿,紳士的體統就沒法講了,即使僱人拿,一個人也拿不了幾個,雇頭毛驢馱,沒準會被人誤會成趕腳的。因此,對外交際,一次見不了幾個人。小名片則不同,裝在精巧的名片夾里,社交場合,見到不認識而且需要自我介紹的人,「啪」的一聲打開名片夾,宛如打開高檔的香煙盒,風度翩翩地取出一張名片,說聲久仰,多聯繫,躬身遞給對方。轉過身去,再對付下一個,同樣的身段,同樣的動作,可以重複N次。如果是大型酒會,需要量比較大,夾子里的名片不夠用,包里肯定還有,子子孫孫無窮盡焉。

每次這種社交場合或者學界開會,大家都會收到一堆各種各樣的名片。相對而言,記者的名片最簡單,一個頭銜,一串聯繫方式,因為他們發名片,往往是為了要出來對方的名片,真的是方便聯繫,吃這碗飯,工作需要,必須調動一切積極因素。社會上的各色人等,情況要複雜些,有的跟記者一樣,發名片是為了回收對方的名片,取得聯繫方式,如果對方的名頭大,這就更加必要,即便日後對方不加理睬,也可以作為資本炫耀。有的發名片,則僅僅是履行社交的一種程序,除非碰到了他們真正要找的人,一般情況下,這種人他們早就盯住了,用不著期待這種萍水相逢式的邂逅。這些人的共性,是名片上的頭銜換得很快,這次是某公司的總經理,下次就變成了某協會的會長。學者的名片,頭銜最長,有些人必須用折頁,而且三折四折,看起來像本小型的書。對於這樣的學者,應該建議恢複大名刺,一開的大紙,按筆劃排列,詳細開列名銜,估計怎麼都夠了。學者遞名片,是為了期待對方主動聯繫的,他們覺得,如此一列嚇人頭銜的學者,無論如何,都應該被人們視為大師的,無論誰接了名片,都該主動前來請益。

名片實際上是種推銷產品的廣告,只是這種產品,多半是人,專門推銷商品的人,連人帶貨,一併推銷的除外。當頭銜不足以嚇人的時候,有人就會在名片上印上自己做過的事業,或是一本他認為很有名,別人也許還不知道的書,或者是一部電視片,或者是一個什麼工程。就像我曾經見過的某部官員,有段時間每天揣著部領導給他的表揚信,逢人就拿出來念一樣。看這架勢,對於這些人來說,也還是恢複大名刺的好,因為一下子可以裝很多東西,第一時間轟炸對方,符合廣告學原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