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不是教訓 進化論PK帝王權威

中國的皇帝是人不是神,這一點大概是個人都知道,但是,如果生活在帝制時代,情況也許會有點不一樣。真正明白里就,知道皇帝跟我們一樣,吃喝拉撒,會生病也會死掉的,除了皇帝的身邊人,就是那些明白人或者野心家。剩下的芸芸眾生,恐怕多少會覺得皇帝還是有點神氣,能坐上龍椅的,如果是人的話,也是非常之人。那些一向崇拜清朝皇帝的蒙古人,只有到了跟末代皇帝溥儀一同蹲了監獄,而且受了共產黨人的教育,才會發現原來自己和祖先多年崇拜的對象,原來是個拉完屎連褲帶都系不好的廢物。

從前接觸辛亥革命的史料,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就是當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的時候,很多老百姓想到的第一個事情,就是皇帝沒有了,我們可以不交租稅了。或者是,皇帝都沒有了,為什麼還要交租稅?害的革命黨人成立的各級軍政府沒有錢用,馬上就得派兵下鄉,逼迫老百姓交錢交糧,但還真的就有很多百姓即刻武裝反抗,江南地方,許多縣的革命黨人,對付滿清倒沒有動過武,對付抗糧抗稅的刁民,倒是真的開槍開炮來著。

讀鄭超麟回憶錄,發現他說他們家鄉的人也有類似的事情,在辛亥革命之後,鄉民們都傳,皇帝沒有了,什麼都不用怕了。因此,土匪多了,販私鹽的多了,抗糧抗稅也多了,新的縣政府想要管管,結果亂民聚眾,一哄而起,嚇得縣知事從衙門後門逃走,最後還得前清時候的老知縣出來說和,民國的縣知事才可以重新回來任事。

雖然,這樣的事情可以說都是個案,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在民國初年,各地政府統治的武力因素都在不同程度的增加,在整體社會狀況跟清末類似的情況下,各級政府往往非得依靠軍隊才能完成過去的征糧徵稅任務,甚至鄉紳們也不得不武裝起來,沒有武力背景的鄉紳,往往難以維持在鄉間的權威。不是清末就沒有土匪,沒有私鹽販子,沒有抗糧抗稅,沒有所謂的「刁民」,但很明顯,很大一部分介於「刁民」和良民之間的人,在沒有皇帝的情況下,變得比較不安份起來,下層社會,騷動不安,使得治理,變得相對困難了許多。

這種狀況,部分是改朝換代之際的常態,凡是朝代變了,總免不了會人心浮動,不逞之徒乘機作亂,反正成功了就發一大筆,失敗了大不了丟腦袋,本來一無所有的他們,丟了腦袋,也無所謂。只是跟著起鬨的人,之所以能有膽量跟著,多半是因為舊皇帝沒有了,新的真龍天子還沒有見的緣故。

袁世凱之所以再行帝制,一直輿論都抨擊說他自己有帝王野心,在做皇帝夢。其實,作為清末以來公認的最能幹頭腦最清醒的能臣,如此精明的袁世凱,就算我們能證實他確實有這種偏好的話,其政治抉擇,不大可能全然出於自家的偏好。顯然,以當時的情勢論,他和他的謀士們,顯然都看到了我們上面所說的皇帝在中國這塊土壤上的權威魅影。當時所謂共和不符合中國國情輿論喧囂,背後的意思就是中國人更適合皇帝的統治。當然,他們所說的中國人,不僅有蠢蠢欲動的「刁民」,還有那些把持一方政治的武人,不僅有那些袁世凱鞭長未及的西南軍閥,還有他自家派出去驅逐了國民黨勢力,從而佔據一方的北洋宿將。

袁世凱的悲劇,從技術角度,可以說他在所謂籌備帝制的階段,完全喪失了對外獲取真實信息的能力,大大低估了自家周圍的馬屁精們操控「民意」的本領,以致於被這種虛假的民意蒙在鼓裡。從策略角度,則是忽略了進化論在近代中國的作用。

自從嚴復把進化論、或者說社會達爾文主義引進中國,很快就成為中國知識界的第一號信仰。讀書人在啃侉餅,看天演論的同時,不僅把名字改成了「適之」和「競存」,而且還因此自我洗了腦。進化論體現在人的身上,就是青年(當時叫少年)勝過老年,體現在制度上,就是康有為的「新三世」,封建帝制、君主立憲、民主共和遞進。最關鍵的是,所謂的進步,一律是直線前進式的,有進無退。中國既然已經變成了共和,就不能再退回去,不管共和的實際效果如果,倒退,就意味著開歷史的倒車,逆世界歷史的潮流而動,當然也就等於大逆不道。

老百姓不懂什麼進化論,什麼達爾文,甚至不知道什麼叫共和,什麼叫專制,如果再出一個皇帝,或者舊皇帝再坐龍庭,也無可無不可,只要這個皇帝不追究他們腦袋後面有沒有辮子。但是,決定政治進程的,往往不是老百姓,而是有知識的中上層,包括清末民初那些喝了洋墨水的武夫軍頭們。他們中的某些人,如果想保住自己割據一方的特權,反抗中央,意味著反叛,但是,如果趕巧中央自己把總統換成皇帝,則給了他們一個反對開歷史倒車的堂皇理由,只要有人揭櫫這個大旗,至少在中國社會的中上層,就有了天然的合法性。或者說,袁世凱的洪憲帝制,等於是給了反對者一個合法反對自己的借口。

進化論和帝王權威PK的結果很滑稽,一個具體的強人倒下了,背著千古的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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