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不是影射 古代讀書人的生計問題

古代的讀書人怎樣養活自己?當然最好有個正當職業,首選是做官,大小是個官,有實缺可做,自己和家人吃飯,而且吃好飯,精米白面,大魚大肉,基本上就沒問題了。在清朝,哪怕當一任不入流的典史,也可以像《官場現形記》說的那樣,「實事求是」地撈銀子,餵飽自己的家小。可是,畢竟不可能人人都去當官,走正途,一科一科考上去,委實太難,走旁門左道,買個官做,也得先有大把的銀子才行。所以,多數的讀書人,實際上是不能指望官銀活著的。

官銀靠不上,就得自己想辦法,最常見的是教書。這種職業,是孔夫子開的山,弟子三千,賢人七十,個個都收費。後世業此者,有功名者容易些,不用弟子三千,有錢人家教一個半個,則衣食俱足。沒有功名的,則要差得很多,就算有學生可教,束修也養活不了自己,該種地的時候,還得下地。還有一種職業叫師爺,給官老爺當幕僚,據說也很滋潤,但多半被紹興的讀書人包辦了,別的地方的人插足很難。

發達地區的讀書人,還可以經商。明清兩代,商人的地位有所提高,不再屬於賤業,而且獲利容易,因此,讀書人下海的很多。江浙地方,很多號稱耕讀傳家的家族,啟蒙一畢,往往會讓幾個兒子分工,有的讀書趕考,有的進店鋪學生意。乾隆時的杭州人杭世駿,做官做的憨了一點,給皇帝提意見說皇帝過於偏向滿人,結果丟官回家吃老米。大概宦囊較癟,開了一家舊貨店討生活。乾隆南巡時還召見了他,估計看他人憨如故,沒有官復原職,但此公從此可以掛出招牌,奉旨賣廢銅爛鐵,生意估計應該好一些了。

比較省事的掙錢方式,是賣文鬻畫,很接近做工賣手藝。賣文有兩種,一種是寫書編書,一種是賣字。兩種方式都有高下兩等。自宋朝開始,出版就是一個發達的事業,出版商出書,很有市場。有市場的書,得有人寫,有人編,這就用得著讀書人了。水平高的自己寫,用今天的話來說是創作,水平低的,則編,把人家的東西拆開了重新組合,再加上一個香艷刺激的書名,跟今天許多書商乾的活計完全一樣。賣字也一樣分高下,字寫的好,有名氣的,論幅賣,一幅字很多銀子,當年蘇軾一幅字就可以換幾十斤上好的羊肉。沒名氣的,則給雕版者往刻版上寫字,寫上一堆,也能換幾個銀子。賣畫,比較簡單,只要賣得出去,都論幅,只是價高價低,差距相當不小。

按規矩,賣字畫都有潤格,也就是價目表。就像店鋪,什麼東西什麼價,一清二楚。只是賣字畫,多半不按種類算錢,只算尺幅大小,越大,價錢越高。清朝賣字畫為生的人,以揚州八怪為最,八怪之首,為鄭夑鄭鄭板橋。現在的人知道鄭板橋,多半是因為那幅被濫加複製的條幅:難得糊塗,其實,在八怪之中,鄭板橋的字畫,不算最好的。但是鄭板橋正經的進士出身,做過幾任知縣,丟了官,不求開復,跑到揚州來賣字畫,太有個性,想不出名都難。他的潤格,非常有名,不可不抄——「大幅六兩,中幅四兩,小幅二兩。書條對聯一兩。扇子斗方五錢。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現銀則中心喜樂,書畫皆佳。禮物既屬糾纏,賒欠尤為賴賬,年老神倦,不能陪諸君子作無益語言也。畫竹多於買竹錢,紙高六尺,價三千。任渠話舊論交接,只當秋風過耳邊。」言語雖妙,宗旨只有一個,論尺給錢,只收現錢,交情少套,概不賒欠。

在鄭板橋還在做官的時候,給孩子寫信,勸其多背誦唐詩,不說大道理,只說是可以跟大人騙點糖果吃。每每大放厥詞,說士農工商,其實秩序應該倒過來,把士排在最尾,因為士什麼都不做。一個進士出身做過地方官的人,地皮不刮,買過幾十畝薄田,大概不足以坐地主,收田租過活,也不屑於謀個地方書院的山長,做回大官的幕僚,卻自食其力,賣字畫為生,跟他先前的境界,不無關係。不吃官飯,或者傍官吃飯,讓鄭板橋有了生活的自由,任誰也管不了他。無需討好,休論馬屁,無論多大的官,多有錢的人,想要他的字畫,一手錢一手貨,還得客客氣氣的,一旦惹了他,就是不動筆,誰也沒辦法。那時候就流傳著很多故事,說是某某大官,某某富商,求畫不得,只好用計。知道鄭板橋嗜狗肉,就化裝成一個老人,烹一鍋香氣四溢的狗肉,備上好酒,專候在鄭板橋經過的地方,待其酒足飯飽,畫就賺到手了。這樣的故事,說明無官一身輕的鄭板橋,不止是個可人,而且是個牛人,不大受權勢金錢奴役的牛人。讀書人,得先有本錢養活自己,才會有這樣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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