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不是影射 不會說話就別說

諫官和御史,在古代又被稱為言官,用白話講,就是說話的官。這種官,沒有別的職責,就是要說話。民國時上海有「白相人」,白相,上海話就是玩的意思,白相人,就是靠玩來混飯的人。說話官,白相人,正好是一個對子,跟「如夫人」對「同進士」類似。

只是,言官之言,在古代是相當正經的事情,關係朝廷興衰,吏治清濁,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提批評和建設性意見,有益於國計民生。而白相人的白相,則多少有點下道,拼縫勾兌有之,坑蒙拐騙亦有之。兩者放在一起,委實是有點對不起言官大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說話一旦成為一種職守,對於那些特沖,特有說話慾望的人來說,挺合適的,可言多必失,沒準哪天就丟了飯碗。而那些說話衝動不那麼強烈的,這個職守,不免變成一種累贅。不說話不行,皇帝要見怪的,等於白吃飯不幹活,白養了這些人,說話吧,一不留神,碰了皇帝哪根神經,不高興了,或者得罪了那個大人物,自家的烏紗帽也保不住。禍從口出這個至理名言,放在言官頭上,一樣適用。其實,對於這些職業說話的官來說,最合適的是李林甫說的那種儀仗馬的境界,好吃好喝,悶聲不響,大家過太平日子。當然,這得碰上皇帝怠於政務,權臣又不樂於生事的時候才行。一般來說,在制度上,就規定了言官必須說話,有指標的,時間長了不說話,不完成指標,就像當今完不成科研任務的教授一樣,得下崗了。

說話難,又必須說,不說,飯碗有虞,因此,言官之言,往往在高頭講章和不痛不癢兩個方面做文章,說大道理,拽大詞,宏觀地扯開,從三皇五帝開講,最後說幾句現成話,無非勤政愛民,不失農時,半天都落不到地上。如果這招兒不行,就走下三路,扯點無關宏旨的小事,雞毛蒜皮,兩下模稜。只是,後一類文章如果說的不好,一不留神,就成了笑話。北宋慶曆年間,有衛士震驚宮禁,滿朝文武嚇了一跳。有御史建議,說是蜀中羅江狗(一種狗的品種,類似於今天我們說德國黑背)不錯,可以用來頂替衛士。真要照這樣做了,那麼皇帝的禁衛軍,就變成狗衛隊了。金人入侵,宋室南渡,言官說話的水平並沒有提高多少,某年大旱,皇帝親自出面求雨,有諫官奏請皇帝禁止天下宰殺鵝鴨。那意思,似乎只要不殺這些水裡漂的動物,老天就會開恩降雨的。碰到同樣的情景,明朝的諫官提的建議是,不許百姓吃蛤蟆。這多少讓人感覺靠譜了一點,因為民謠曰,蛤蟆叫,天下雨。不吃蛤蟆,多些蛤蟆叫叫,說不定雨就有了。

清朝的時候,言官說話最難,大道理不能說,因為皇帝認為,這種大道理,只有朕才有資格講,臣子奴才亂講,等於僭越。彈劾批評也不好出手,說錯了,立馬被懲罰。當然,不說話更不行。不得已,言官們只好眼睛向下,盯著老百姓,說點所謂似是而非的興利除害的小事。雍正年間,有位御史連上三奏,第一奏請皇帝下令,讓尼姑還俗。第二奏,要求民間如有女孩子年過二十還沒有出嫁的,由政府出面為其擇配。這種主意,雖說強橫了一點,但也是古已有之的增加人口的老辦法,舊話重提,在那種時代,不算離譜,只是操作起來有難度。第三奏最絕,他說,在他看來,民間鬥毆多半因為數十文錢的緣故,因此勞駕皇帝出面,要求有關部門查清所有需要數十文錢的窮人,每人發數十文,於是天下太平。結果,雍正皇帝覽奏很生氣,後果很嚴重,直接讓這位御史老爺回家吃老米去了。如果雍正能夠同時看到另外一位都老爺(明清兩代御史的俗稱)的奏摺,估計氣肯定消了。當年,北京城裡城外,都可以見到馱煤的駱駝,由賣煤的人趕著進進出出,有時候,趕駱駝的人,就騎在駱駝上,橫著順著的都有。某位滿人御史老爺,大概騎馬騎慣了,看見有人橫著騎駱駝,橫豎看不順眼,於是上奏要求皇帝出面,禁止趕駱駝的橫著騎,說是可以防止他們被顛下來。

其實,在那個時代,建言的人,理論上是言者無罪的,屬於制度上特許的可以放開一點膽子說話之輩,但是,即使這些人,依然難以不因言而遭殃。只要現實生活中有一言九鼎的皇帝,有惹不起的權臣,或者得寵的嬪妃,皇帝身邊的太監,任你是誰,說話也得小心。只要建言僅僅是建言而已,聽與不聽,聽多少,高興不高興聽,在上面,那麼,即便是有特權的言說者,大概也只有說空話的膽量,沒有說錯話的權利。言的質量,更不會高,出點笑話,自是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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