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特雷西突然站起來,搶過我手裡的照片,兩大步穿過房間,將照片拿到阿黛爾面前揮動了幾下。

「難道你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她尖聲喊道,「非得要我替你說出口嗎?阿黛爾,什麼狗屁中情局文件?那根本不存在。這不是什麼高尚的學術研究,傑克是在搞他的精神控制實驗,他利用酷刑來折磨那些女孩,」她頓了一下,「還有我們。」

特雷西憎惡地將照片甩到阿黛爾面前的地板上。大家一言不發——只是聽著照片滑落木地板的聲音。然後,特雷西退回原處,怒視著阿黛爾,以稍微鎮定的語氣說道:「看來,傑克想把你改造成一個與眾不同的徒弟,一個與你所想的完全不同的人。」

阿黛爾凝視著散落在腳邊的照片,彎下去撿起一張,查看背面的字跡。原來她畢生的研究竟起源於一個瘋子對被他誘拐的女孩做的實驗。更可怕的是,她無形中可能已慢慢走進這個瘋子的圈套,成為他的共犯,參與了某種可怕的研究,以折磨和羞辱他人為成就。

「我想……我想我需要一個人待幾分鐘。」阿黛爾緩緩轉身,如行屍走肉般直視著前方,走出房間。

「我們該放她走嗎?」特雷西問道。顯然,阿黛爾不會立刻回來。

「隨她吧,她一定受了不小的刺激,知道自己被騙了。她以為自己是個善於擺布他人的高手,結果卻被他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她是又一個深受傑克毒害的人,形式不同,本質卻一樣。」我頓了一下,深吸口氣,「所以,我覺得我們現在應該讓她一個人待一會兒。」

特雷西垂下腦袋,再次看向那些筆記本,「呃,或許我也可以獨處一會兒,或者再來個十年的心理治療,或者豪飲一大杯伏特加。」

她彎腰撿起散落在地板上的照片,用手指描著照片上的圖像,以幾乎聽不見的音量說:「我們也只是這些……這些實驗的一部分嗎?」

我在她身邊坐下,撿起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淺黑膚色的女孩,留著在家用廉價藥水燙出來的鬈髮。她一臉警戒地盯著照相機鏡頭,受試者S-5,我猜測這照片拍攝於二十世紀八十年代。

克里斯汀已經回到窗座上,雷則搓著雙手來回踱步,每個人都感到惶惶不安。

「這就是吉姆名單上的另外五十四名女孩嗎?她們中間有沒有還活著的人?如果有,她們此刻是否還在跟著諾亞·菲爾賓外逃呢?」我問。

特雷西緩緩地搖搖頭,說道:「我很好奇,諾亞是否也是位『嚴謹認真』的學者。」

「我覺得不是。」我回應道,同時心不在焉地將照片疊好,「傑克似乎喜好折磨人,諾亞則在賺錢。他們找到了二者兼得的方法。儘管傑克現在無法親身體驗,但我想他一定很愛聽他所開啟的變態世界裡的故事,或許他仍在遠處控制著局勢。」

「又或者是西爾維婭在掌控一切。」我想到眼前的情勢,「別忘了,是她為我們設了這個陷阱,她現在可能是傑克的狗腿子。」

「就像你以前那樣嗎,薩拉?」特雷西平靜地說。

我猛地轉過頭去看著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看看你是如何背叛我們的吧。你當時與西爾維婭沒什麼兩樣,要不是上帝仁慈——」

「我一點都不像西爾維婭。你怎麼能那麼說?」

特雷西起身走到我面前,與我保持著她知道會令我不安的距離。在那一刻,我好痛恨自己的身體在她面前畏縮的樣子,「薩拉,你是被洗腦了,把那些事忘得一乾二淨了嗎?你記得最後幾個月在地窖里的情況嗎?在你……在你……倒戈相向的時候。」

我搖頭說:「我沒有,我沒有。」

「真的沒有嗎?你沒有嗎?那你如何解釋你在那時候搬上樓這件事?為何我們會被綁在刑架上,你卻在那兒面帶笑容地幫他遞各種刑具來折磨我們?我想傑克的技巧畢竟還是在你身上起作用了。」特雷西對我吼道。

我的思緒開始翻騰,片段的回憶、破碎的畫面在我腦海中重現。我使勁搖頭,好像這樣也許能掃去特雷西的話翻出的那些畫面。我閉上眼睛,更使勁地搖頭,用力咬著嘴唇,想忍住淚水。我不想在此時失控,我要堅強。

我收起情緒,坐起來,首先看到的是雷驚懼的表情。他被特雷西的話嚇壞了,來回看著我和特雷西。

「我不記得了,根本沒那回事。」我終於說道,與回憶的激烈掙扎已讓我精疲力竭。

克里斯汀從她的窗座上起身,慢慢向我靠近,「有那麼回事,薩拉,確實有。」

「而且那還不是最糟的,薩拉。」特雷西再度開口,「那件事我還能勉強原諒你,我們當時都吃不飽穿不暖,腦子都不清醒。但是我想,我們在地窖里有一定的規矩,在某種程度上應該相守相護,可你卻破壞了這個規矩,給我們帶來的傷害比傑克對我們的傷害更深遠。」

我搖著頭,仍不停地重複說:「我沒有,我沒有。」

「薩拉,你做過。」

房間里安靜了片刻。接著,特雷西用非常溫柔的聲音說:「你對他說了我弟弟的事,說了本自殺的事。」她刻意將每一個字都吐得很清楚。

特雷西說完這句話之後,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她居然開始哭起來,切實地在掉眼淚。我驚愕地盯著她,這樣的她前所未見。那些年在地窖里,特雷西一直都非常堅強,從不讓我們看到她哭。而現在,她卻因為我而非傑克做過的事,在哭泣……

「為什麼?」她逼問道,「傑克並不需要知道那件事。我能理解你幫他遞刑具能得到什麼,也知道你試圖討他的歡心,好讓他足夠信任你,放你去外面看看。我都能理解。

「你明知道他會利用本的事來對付我,卻還告訴他。其他什麼事我都能忍,被捆綁、塞嘴、施電刑、毆打……什麼都能忍。但是,我不想聽到他說出本的名字。他一旦知道本的事,便會藉此控制我的心智,讓我相信本的死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特雷西突然停下來,用衣袖擦了擦臉,然後眯眼盯著我。

「呃,我還有個秘密要告訴你,薩拉。我知道你以為自己是這裡唯一受苦受難的人。不過讓我告訴你吧,在逃離地窖後的頭幾年,我也很不好過,原本不必那樣的,但都是拜你所賜,我忍不住會一直想傑克在那棟房子里對我說過的話。」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閉著眼睛說:「事實上,我難過到有兩次都想隨本一起沉到那個湖底。顯然,倘若我沉到了湖底,此時此刻會好過不少。」

大家都沒有說話。我盯著地板,不敢直視特雷西的眼睛。我不敢相信。特雷西看似那麼堅強,是我們四個中性子最硬的,難道這場經歷也幾乎摧毀了她?

或者說,是我差點毀了她?

她們說得對,我並不需要對傑克吐露特雷西的秘密。我為什麼那麼做呢?我對那段時間的記憶盤根錯節,痛苦而模糊。或許有那麼短暫的幾秒鐘,我的心智被他徹底翻轉,以為與傑克在一起,幫助他,是我這輩子應該走的方向。我已經相信他扭曲的世界觀,我的心智已經有那麼一小部分歸順於他,準備陪他度過餘生,助紂為虐,滿足他病態的需求。當時我需要相信他才能實施自己的計畫,需要一點點相信,才能獲得他的信任。可我是不是做得太過了?難道我逾越了界限?難道我在他病態的研究中是個成功案例?

我只能結結巴巴地吐出幾個字:「對不起……對不起……我——」

就在這時,我們聽到了從房前傳來的另一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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