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一場美食尋故之旅 法國人吃鵝肝

世界人民都愛吃肝。老北京人,平民吃炒肝,有錢人去山東館吃鴨肝;南京馬祥興,有明朝就傳下來的菜叫美人肝;俄羅斯人和瑞典人都吃豬肝牛肝,光吃不夠,還用來制醬——瑞典人是豬油和豬肝一起熬了醬,配麵包吃。說起來,無非是雞肝、鴨肝、鵝肝、豬肝、牛肝、羊肝,都是酥融好吃,入口即化。再說直白點,就因為人類基因里對高脂肪高熱量的鐘愛,所以脂肪飽滿、脂膏香濃的動物肝部,永遠招人愛。

但人類也不笨,千萬年下來,已經知道不能任著性子胡吃。看見高脂肪不吃,雖然會被饞涎煩惱,但心裡愉快,隱然有「又少長了一塊贅肉」的滿足感。所以高脂肪高熱量,也要精挑細選。法國人吃鵝肝,就是特為滿足人類這種既想吃脂肪又彆扭的心態,應運而生的。

歷史學家會跟你說,鵝肝這玩意兒始自古埃及。本來嘛,希臘和羅馬人所謂的東方——埃及、巴比倫、波斯——那都是豪奢放逸之地,鵝肝這種勞動人民看不見、只讓君王咂吧嘴的東西,當然是東方出產。但我們如今所說的鵝肝,也就是16世紀在法國出現——很巧,那段兒法國正好是新東西層出不窮之時:瑪麗·德·•美第奇北來當路易家的王后,帶來了香水和冰激凌,給法國宮廷日常起居上了堂時尚課,鵝肝這玩意兒,也可能多少經過了她的改良。所以到現在,鵝肝的最正統說法還是法語:foie gras。

好吃的鵝肝,當然不是健康的鵝出產的。一如北京烤鴨要靠填,不然肉瘦而柴,身懷好鵝肝的鵝,一不能是雌性,二不能是健美型。鵝養了百十天,能吃能睡了,就每天三頓灌粟米漿,灌飽了還讓悶在小地方,不讓溜達減肥。如此一個月,鵝得了脂肪肝,肝都有一公斤,這就能吃了。

法國廚藝,其實也不凈是高雅的。有布爾喬亞菜(Cuisine Beoise),是老實的烤雞配麵包一類的做法。這類東西,地中海沿岸都差不多:使奶油,加橄欖油,以酒調味,吃個痛快。所謂法國大餐,基本是高等菜(Haute Cuisine),那就是無限制折騰了。

平民吃法里,也有吃鵝肝的:入了冬,滿法國超市裡都有賣鵝肝醬。鵝肝醬是經過調味的產物,留著鵝肝的香味和酥滑,但味道不太一樣。而且這玩意兒,雖說是醬,其實不像番茄醬那樣可以擠在薯條上,而更像是義大利果醬,凝凍滑軟。

法國平民慣例吃法,是把錫箔紙包的鵝肝醬切一小片,擱在麵包片上,然後點些洋蔥甜汁,這就能吃了。鵝肝醬滑潤,麵包硬脆,洋蔥甜汁幫忙攪和味道,對比極鮮明的口感。嚼幾下,麵包沙啦啦響,鵝肝醬已經融化了,讓你忙著咂摸味道。法國人慣例吃東西時就酒,吃鵝肝醬,適合就法國南部產的酒,比如朱朗松那一帶酒庄產的年輕白葡萄酒,清逸雋香,解油膩,滿嘴甜香。當然,洋蔥汁是為了界面友好,如果你吃慣了,麵包上擱鵝肝醬,也能下肚——這種吃法,更多點鵝肝醬的甜香。

但奢靡的自有奢靡的吃法。在大菜里,鵝肝吃起來,比喂起來還要麻煩。比如煎鵝肝,不因為好吃,只因為繁難:鵝肝和英國煙肉一樣,脂肪居多。煎得好,酥香漫溢;煎不好,一鍋都是油,沒法吃。整塊肥肝香煎是難得的大菜,讓人吃起來有侍弄珍品的局促。香濃潤滑的好吃,但稍微又有點兒虛無——畢竟鵝肝大多是前菜,不能指望其像麵包牛排似的吃飽。吃到嘴裡,酥滑銷魂,有個味兒就下去了。吃不慣的,還會覺得略帶腥味——當然老饕會說了:老子千辛萬苦、不惜工本,吃的就是這點腥!酒店裡日常有的,常是半熟鵝肝。這玩意兒是經過烘焙調味的鵝肝,好吃且易儲藏,吃起來也不會讓人感覺太隆重。

法國菜的核心,是醬料。醬料的核心自然是奶油——新鮮的奶油很容易分辨,味道濃郁而且略硬些——然後就是各類昂貴食材。比如有種吃法,是使整塊牛肉去烤,烤完後只取中心那塊半熟未熟、沒經著火但保有肉汁的牛肉吃,蘸醬是波本酒蘸肉汁,放點奶油、切碎的松露和鵝肝。另有種吃法更誇張,我也只是耳聞,說是法國尼斯老年間,會用青椒與松露分別做醬,搭配牛肉片吃。這牛肉片複雜透了:烤完後,片薄了,趁沒冷,夾烤過的鵝肝,就蘸醬吃。這牛肉還得挑,脂肪不能多,不然和鵝肝配,吃著膩。當然還有諸如半熟雞蛋,蛋殼開個口,把碎松露和鵝肝拌進蛋殼裡去吃——種種做法當然華麗透頂,味道鮮明,但多少有點兒顯示「老子有錢,能把珍貴食材這麼折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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