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孤獨時,請給自己最好的安慰 美食地圖

美食的地理大分布,地球人都心裡有數。比如俄羅斯大叔們喝伏特加吃酸黃瓜;日本人喝清酒吃天婦羅、壽司和蕎麥麵;韓國人喝燒酒吃泡菜;德國人喝啤酒吃咸豬腿;法國人吃鵝肝喝葡萄酒;英國人吃炸魚薯條喝威士忌;美國人喝波旁威士忌吃熱狗;墨西哥人吃玉米餅喝龍舌蘭酒,如此種種,將成標籤矣。以至於你遇到日本人,沒得可聊,就只好來一句「我也愛吃壽司」,想來錯不了。甚至於英國人早餐吃煙肉,中國北方人吃打滷麵南方人吃米飯,葡萄牙人愛做鱈魚,日本關東人吃天婦羅,九州人吃薩摩揚,也已分門別類被美食節目和雜誌安插了標籤。可是再往細一點,就比較難辦啦:比如,當你去到義大利拉斯佩齊亞、瑞士馬蒂尼或者貴州都勻這樣僥倖逃過輿論轟炸的地方,或者就會愣怔一下:

「等等,這裡要找好吃的,去哪兒找來著?」

於是吃東西,心裡得有個大譜。跑去蘇黎世要海鮮、跑去蘇州找乳酪、跑去大阪吃涮羊肉,不光難找,味道還難以保證,顯然吃力不討好。這時候,就用得著各地的飲食知識了:日本是島國,所以去伊勢灣或東京灣一帶,便可以放心點魚類料理;泰國產大米,又在東南亞,米粉和香辣料總是不差;墨西哥人善烹玉米和辣椒;在印度吃東西,就得預備好大量飲料,好將就食物的辣勁兒;南歐的葡萄酒顯然會比法國北部的更甜一些……大體而言,越接近赤道的所在,植物多生多長,調味料也鮮濃活潑;越遠離赤道的地方,就長於各類腌制風乾食物。臨海找海味,靠山找山珍,進了四川別嫌麻,到了無錫別嫌甜,這都是因地制宜,得提前做好的心理準備。比方說,一個平日在上海吃慣了的人,去貴州吃東西,可不能聽人說「我們這裡不算辣,微辣」,就掉以輕心——貴州廚房的鍋子,日積月累炒了多少年辣子了,一個空鍋子煮開一壺水,放上海館子里都能當辣椒水使了。

又比如,凡你到海邊城市,自然首選吃海鮮;而海鮮質量上乘處,最方便的,莫過於沿海那些館子,哪怕看上去裝潢不明艷。這倒不是說沿海酒店都有捕魚業務,後廚往海里掛著漁網呢,而是因為海鮮確實是吃個便宜,沿海設店的老闆,牌子都打出去了,在海鮮選購上,一是近便,二是不惜本錢。反過來,那些離海岸有兩小時車程的大店,點個海鮮,多半得從冰箱里提出來,日期也甚為可疑。在義大利、葡萄牙、法國南部、日本這些所在,沿海小鎮漁村,都吃得到很地道的海鮮,你還不用太擔心廚師的手藝。因為一來這些人慣做海鮮,熟能生巧;二來廣東老饕都懂:上好的魚,不用多調理,蒸完略點醬油即可。同理,海鮮之妙,九成是其本身質地,吃個新鮮。當然也有人跟我說:在東京的漁獲,確也有些離海遠的老店,卻有最好的海鮮;比如魚獲被拖到築地魚市,一些招牌老店就來搶頭一茬。當然,這類頂級的店,每日都賣最極品的魚,通常還真不是普通人吃得起的……

又比如,如果你去瑞士或德國,想吃好火腿,須得找那些老氣橫秋、半截牆扎在地底下、矮墩墩貌不驚人、好似童話里森林矮人住的房子。因為中歐好火腿產地,多有地窖;房子藏風避氣,才能發酵出上好火腿。火腿如酒,得在窖里,等時間出味道。陳年火腿的調治和等候需要行家的耐心,而不像可口可樂一樣,在流水線上刷啦啦出售。

義大利如佛羅倫薩、博洛尼亞那些地方,在窄街老巷處,常蹲著這麼些店。你隔著窗,能看見滿廳縱橫交錯,掛滿了火腿牛蹄,滿牆陳列著葡萄酒開瓶器。若遇這等店,不要猶豫,推門進去。要色拉米香腸,要火腿,要牛排,要熏豬肉,請老闆自行配酒,絕對不會讓人失望。因為類似店鋪,時間既久,又有處理肉類的經驗,雖然談不上技術全面,但一招鮮吃遍天,精誠所至,水準從來是好的。

在中國,如果要吃當地民間美食,很容易被人勸去老字號。比如,你乍到上海,也會覺得去城隍廟吃南翔小籠包比較安全;乍去無錫,一定聽說賣湯包和餛飩的王興記是百年老店;杭州奎元館、蘇州朱鴻興,都是有名的好麵館。但這選擇其實倒未必精確。

因為如鮑翅參肚這樣的大菜,確實是老館子好:這東西材料貴,須得有實力的老館子才能長期支應。可是想吃平民小食,卻未必得迷信老店。因為大鋪老店,賣的是歷史和口碑,技藝上縱使有過獨傳之秘,也未必能貫徹古今;而且老店名氣太大,顧客摩肩接踵,飲食體驗也不會太好。所以要吃民間美食,倒不妨去找些將拆未拆、半紅不紅的老街區。那些所在,尚在照常營業的老店,常能吃到出人意料的好東西。因為老區小店,別無他長,全靠著回頭客,也不用分心在服務和宣傳上,精神純一,反而地道。在重慶吃火鍋,必須找蒼蠅館子;在貴州吃燒烤,得在夜市邊角溜達,都是這種意思。重慶裝潢得體的火鍋店,固然會有種種衛生的、高雅的、周到的、健康的服務,但實在未必好吃。反而是街頭巷角的破爛小店,泛出濃厚的牛油味,油亮的木製桌椅,成盤的鴨腸、黃喉、菌花刷啦啦流水價出場,老闆手打均勻的蒜泥麻油碟,反而更容易保證質量。

老店的菜也非不好,只是你得挑著點。比如,你去杭州西湖樓外樓,點個片兒川面,那還真未必比普通麵館的好吃;但你要一整隻叫化雞,那就香酥入骨,一撕即爛,縷縷香糯。去多少次,水準總是不壞。你去重慶的老四川館,要枸杞牛尾湯,一定是火候十足,醇濃香厚,一般小店真做不出來。因為這菜比較大,不是家常小店靠好廚娘妙手藝,就能做得像的。這類菜,一要時間,二要火候,三要食材,四要有客人不斷來點,非大店莫辦。所以去老店吃東西,不能不捨得花錢。

我聽過一番歪理,說凡去產酒處,就一定在那附近吃飯。這道理是位日本朋友說的。比如,日本產好米酒的地方,一定出好米,有好稻田,有好水和好土,養得了肥鴨子和鮮魚;鴨子鍋配米酒,香。我故鄉無錫,素稱魚米之鄉,最有名的是船菜,其實也就是在太湖裡,現打魚現吃,喝無錫產的黃酒。在葡萄牙,我也聽著了類似說法。波爾圖是出了名地產好酒,路易一世大橋兩側河岸,都是酒窖。當地計程車司機說,波爾圖水土奇特,土壤表層沙化,根系扎得深,又有河水、風與南歐陽光,所以葡萄酒風味絕妙。而酒窖對岸的館子,被認為是波爾圖吃飯最好的所在。理由?說是這水土,養得出來好豬。葡萄和李子產得多時,就拿來做豬飼料,所以波爾圖本土豬,特別適合配本土酒;而且河岸這裡風水好,豬肉腌了掛著,與酒窖隔河相望,最後再被葡萄酒拿來燉,實在妙絕——聽著全是歪理吹牛,但真吃起來,倒很讓人信服。大概產好酒處,總是連帶好植被、好陽光、好風水,養的豬牛羊兔也都心情愉快、身體健美,先天條件好吧。

通常,設若你剛去一個城市,想吃頓簡單便飯,又對此地飲食無甚把握,那麼總有兩處地方,可以用來撞大運。其一是大學附近:蓋大學生都是如狼似虎、能吃能喝的年紀,也不會為了養生放棄口味,甘心去素食清粥;通常這樣的所在,性價比頗高,而且很容易淘到好吃的:未必是極品的美味,但吃個痛快,想來不難。其二就是菜市場:蓋因好吃的小食,總是在市井,而菜市場又是市井裡最市井的所在。試想在菜市場開飲食鋪,論食材來源,再新鮮不過;開店擺攤的,又常是善烹能調、浸淫於當地小食的當地名手,會許多上不了廳堂但足以勾出小孩兒饞涎的當地名手。比如,您去找老人家,打聽三亞最好的抱羅粉、都勻最好的燒烤攤、無錫最好的玉蘭餅,最後總是歪七扭八,會找到那些菜市場深處的小店去。張愛玲的《封鎖》里,男主角之所以被困電車,就是因為他不辭辛苦,給老婆到市井深處買菠菜包子吃。雖然聽著可惱,但這種選擇,卻是典型海派妻子最智慧的所在:小地方才有民間美食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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