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每個孤獨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 肉夾饃

以前認為,夾肉的饃,就是一個麵疙瘩,還怪這饃火候不對:哎,師傅這個焦了吧!——師傅立時滿臉晦氣狀。現在想,當時他們心裡不定怎麼咒我呢。

後來被西安朋友上了一課:饃饃要九成麵粉加一成發酵的麵粉,烤個「虎背花心兒」狀,黑、黃、白參差斑斕,才酥才脆才香才嫩,才配得上臘汁肉;吃肉夾饃須得橫持,才能吃出連脆帶酥的鮮味,不辜負了好饃好肉汁。

一開始吃,當然總希望肉夾饃里,肉夾得越多越好。本來嘛,這類麵粉夾餡,不都該這般吃嗎?金槍魚三明治如是,饅頭卷紅燒肉如是,夾心餅乾如是。肉夾饃嘛,最好是兩片饃薄如紙,中間夾厚厚的湯水淋漓的肉,火車進隧道那樣,整塊進嗓子眼。

吃多了,慢慢熟了,才覺得饃是咚咚鑼鼓,肉是哇哇嗩吶,互相滲著搭著才好吃。肉多了,頭兩口解饞,後面就覺得嘴巴寂寞,沒聲音噼啪就和,這才醒悟:得有饃,不然太寂寞。

單吃肉太膩了,何況是肥瘦相間的呢,得加料。有些店鋪為了將就客人,是肯放些香菜的。後來才覺得,口感駁雜不純,肉汁也不肥腴了。臘汁肉是個神物,鮮爽不膩,肥肉酥融韌鮮,瘦肉絲絲飽滿,香菜青椒之類登不了這檯面。臘汁肉如經緯,把饃一粘一連,肉汁上天下地,把饃都滲通透了,吃起來就覺得鮮味跟擠出來似的,越冒越多。

上海的一些街區,遍地賣肉夾饃,正宗不正宗,很容易吃出來。西安人開的店,饃脆酥得多,肉汁也地道,不比本地開店學的手藝,饃綿軟,肉乾燥,不中吃。到西安人開的店裡,吃肉夾饃,再要一份西安的稠酒(用黃曲和小米釀的,甜香細軟),配一份酸菜炒米解油膩,一大頓飯,吃得非常舒服。

2006年秋天,那是我最窮的時候:我女朋友若,那年剛到上海來,兩人不知算計,稀里糊塗把錢花了個精光。於是每天買早餐,都得滿家裡沙發底床腳撿硬幣湊數;出去吃個飯,兩個人就點一個菜,惹得老闆頻頻回頭看;買麻辣燙都不敢點葷的——那時的麻辣燙一份葷的一元,素的五角,於是多點些素的,就能頂餓了。

到那年11月,我等來了一筆稿費,也不大敢大用。11月中旬,她得回學校考試。臨走前,我們先把她回學校的車票錢算罷,最後剩了些紙幣,珍而重之地收著。那是一個周六午後,倆人沒吃早飯,都餓了大半天,就用剩的錢,買了兩個肉夾饃,一人一個,分著吃。

當時,天氣晴暖,兩個人已經窮了一個多月,不知道什麼時候日子才能寬鬆些,決定就這樣天不怕地不怕過窮日子的人,在丁字路口的馬路邊,背靠背坐在消防栓上,邊曬太陽,邊肉夾饃,歡天喜地,雙手捧著,一口口吃得腮幫鼓鼓的、滿嘴是油,就這樣高高興興吃掉了各自的肉夾饃。

我後來吃過的一切,沒一樣能和當時的肉夾饃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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