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話 梅茜的東海之戰 2

我到家的時候,老爹正在收拾行李。

記得很久以前,老爹出門只帶一個塑料袋,裡面只有幾包煙,和一支筆。

後來他有了背包,背包又換成箱子。箱子的銀色外殼磨得灰撲撲,在擦痕上層層貼著標籤。

老爹跟我說:「箱子要足夠硬,裡面的東西才不會被傷害。」

我跟老爹說:「我要做一次冒險,可能很遠,可能很長時間,可能回不來了。」

老爹默默點了根煙,說:「你哪來這麼多錢?」

我哇哇大哭:「那你為什麼要走,你不也是個窮逼嗎?」

老爹點根煙,坐在地板上摸我的毛。

他說:「梅茜,我要出門工作幾天,不會太遠,肯定會回來,如果我回不來,也一定會把你接過去,所以不哭了。」

我眼淚汪汪跟老爹說:「那你能不能給我一點乾糧,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經營的。」

老爹拿出真空包裝的肉丸和乾糧,對我諄諄叮囑:「雖然那個姐姐收了我的錢,會每天照顧你,但你自己玩得高興一點。梅茜你要享受自由,想去哪就去哪,只要不出這個小區。」

老爹摸摸我的腦袋站起來,說:「梅茜再見。」

我低頭說:「老爹再見。」

我偷偷摸摸跟在後頭,鑽過帶著露珠的草葉子,不讓老爹發現。然後看見在清晨的風裡,老爹在打車。

空車過去很多輛,他沒有舉手,過了好長時間,他終於抬起了手。

一個人打車的時候,要那麼艱難才舉起手,誰也不會知道他在想什麼。

老爹抬起手,車子停在他身邊。

老爹再見。

我蹲在路口,有點同情自己,忍不住想繼續哭。

我還沒哭出來呢,黑背哭天搶地滾了過來。

黑背說:「梅茜哇,我老爸又找不到了哇。」

黑背老爸最近有點古怪,他自從到了證券公司上班,成天就見不到人。有次他跟黑背說,接到一個叫作加班的艱巨任務,發生什麼都不要奇怪。

從此黑背就得上焦慮症,見不到他老爸的話,他就會想像他老爸趴在辦公桌一睡不醒的樣子。

為了研究猝死的原因,他開始閱讀保健專欄,很難想像一條狗對著報紙念念有詞的樣子吧?其實他不識字,念的都是「橫橫豎撇點豎」,碰到筆畫捺就讀成「反過來撇」。

這樣持續半小時,他也感覺知識面沒有得到擴展,於是改成看後半夜電視里的主任醫師的廣告。黑背後半夜盯著電視機看廣告,一個專家賣完了葯,就換台看另一個專家賣葯。

我記得黑背曾經告訴我,王主任、劉老師相對靠譜,因為他們頭髮都掉光了,從外貌判斷的話十分厲害。

黑背這次告訴我,他老爸晚上沒回來,可能要去他辦公室找他,反正好像是2路轉3路再轉好幾十路。

黑背謹慎地想了下,又說他老爸公司樓下有個地標,專門賣生煎包,好幾個加班的晚上他老爸都會買包子回來分他一個。

黑背說:「梅茜你不要怪我不分給你吃,我老爸很窮的,分給你的話,他就沒有了。」

我還沒來得及說可以分你自己那個啊,黑背又噼里啪啦掉眼淚,哭得直率勇敢:「老爸怎麼這麼可憐的,辛苦加班只有包子吃……」

他抱頭痛哭,渾然忘我。我一抬頭,聞到了花捲上蔥油的香味,黑背老爸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拎著一袋吃的在黑背面前晃蕩。

黑背老爸說:「我加班太晚沒有車了,到現在才回家,你餓不餓?」

黑背邊吃邊說:「老爸我不餓,你先去睡一下。對了我要去參加一次冒險。」

黑背老爸整個人走路飄著的,看起來困得不行,估計今天沒有機會管黑背了。

我跟黑背跑到草坪上,昨天說好集合的隊員只來了一半。

可卡皺皺眉頭:「我媽說過,遲到是最無恥的習慣,遲到一次就再也不要見面了。」

我沒好意思跟她說,你媽一直騙你呢。

可卡老媽自己倒是極其守時的,定好見面就會提前半個鐘頭在那兒怒等,雨天撐雨傘晴天撐陽傘,像一顆堅定的香菇。

有一次她第二天要見朋友,約好早上十點鐘碰頭。偏偏當天她開會到老晚,小區還停電。因為害怕鬧鈴叫不起來,可卡媽特別著急,找根針扎大腿不讓自己睡。第二天朋友見到可卡媽嚇了一跳,她眼圈烏黑,大腿密密麻麻一片血點。

這個朋友自己遲到了四十五分鐘,見面一句抱歉,說車不好停。

可卡媽笑眯眯說:「是呀是呀,最近新街口停車費都漲到二十塊了,辛苦辛苦。」

可卡媽並沒有不再見這個朋友,反而每天盯著手機,害怕錯過他的邀約。

老爹在南京的某一晚,可卡媽跑過來找酒喝。

老爹聽到這個消息無比積極,興緻勃勃地提問:「你婚期什麼時候?確切一點,否則萬一到時我在南京,豈不連紅包也逃不掉!」

可卡媽轉轉朋友送給她的小戒指,再轉轉杯中的白葡萄酒。

她說不知道,連底線都可以失去的時候,很多事情就不知道怎麼辦了。

你為了一個人什麼都捨得,那就說明對這個人有多麼不捨得。

可卡壓根不知道這些,我也不會告訴她,怕她腦袋會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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