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佛教與文學 《羅摩衍那》留在古代漢譯佛經中的痕迹

中國古代譯佛經為漢文的佛教僧侶,包括漢族、少數民族以及印度僧侶在內,確實對《羅摩衍那》這一部史詩是熟悉的,不過可能因為它與宣傳佛教無關,所以他們只在譯經中翻譯過它的故事,提到過它的名字,而沒有對全書進行翻譯。陳真諦譯《婆藪槃豆法師傳》說:「法師托跡為狂痴人,往罽賓國。恆在大集中聽法,而威儀乖失,言笑舛異。有時於集中論毗婆沙義,乃問《羅摩延傳》,眾人輕之。」馬鳴菩薩造、後秦鳩摩羅什譯的《大莊嚴經論》卷第五說:「時聚落中多諸婆羅門,有親近者為聚落主說《羅摩延書》,又《婆羅他書》,說陣戰死者,命終生天。」《羅摩延書》就是《羅摩衍那》。

這裡講的只是書名,書裡面的故事怎麼樣呢?

關於這個問題應該分兩部分來談,第一部分是《羅摩衍那》全書的骨幹故事;第二部分是書中插入的許多零碎的小故事,其中包括寓言和童話。

首先談本書的骨幹故事。骨幹故事比較簡單,已如上述。唐玄奘譯的《阿毗達磨大毗婆沙論》第四十六卷里說:「如《邏摩衍拏書》有12000頌,唯明二事:一明邏伐拏(羅波那)將私多(悉多)去,二明邏摩將私多還。」同這個骨幹故事相當的故事在漢譯佛典中可以找到。我在這裡抄上兩個。

《雜寶藏經》第一卷第一個故事,《十奢王緣》:

昔人壽萬歲時,有一王,號曰十奢,王閻浮提。王大夫人生育一子,名曰羅摩。第二夫人有一子,名曰羅漫。羅摩太子有大勇武那羅延力,兼有扇羅,聞聲見形,皆能加害,無能當者。時第三夫人生一子,名婆羅陀。第四夫人生一子,字滅怨惡。第三夫人,王甚愛敬而語之言:「我今於爾所有財寶都無吝惜。若有所須,隨爾所願。」夫人對言:「我無所求。後有情願,當更啟白。」時王遇患,命在危惙。即立太子羅摩代己為王,以帛結髮,頭著天冠,儀容軌則,如王者法。時小夫人瞻視王病,小得瘳差,自恃如此,見於羅摩紹其父位,心生嫉妒,尋啟於王,求索先願:「願以我子為王,廢於羅摩。」王聞是語,譬如人噎,既不得咽,又不得吐。正欲廢長,已立為王;正欲不廢,先許其願。然十奢王從少已來,未曾違信。又王者之法,法無二語,不負前言。思惟是已,即廢羅摩,奪其衣冠。時弟羅漫,語其兄言:「兄有勇力,兼有扇羅,何以不用,受斯恥辱?」兄答弟言:「違父之願,不名孝子。然今此母,雖不生我,我父敬待,亦如我母。弟婆羅陀,極為和順,實無異意。如我今者,雖有大力扇羅,寧可於父母及弟所不應作,而欲加害?」弟聞其言,即便默然。時十奢王即徙二子,遠置深山,經十二年,乃聽還國。羅摩兄弟即奉父敕,心無結恨,拜辭父母,遠入深山。時婆羅陀先在他國,尋召還國,以用為王。然婆羅陀素與二兄和睦恭順,深存敬讓,既還國已,父王已崩。方知己母妄興廢立,遠擯二兄。嫌所生母所為非理,不向拜跪。語己母言:「母之所為,何期勃逆,便為燒滅我之門戶。」向大母拜,恭敬孝順,倍勝於常。時婆羅陀即將軍眾至彼山際。留眾在後,身自獨往。當弟來時,羅漫語兄言:「先恆稱弟婆羅陀義讓恭順,今日將兵來,欲誅伐我之兄弟?」兄語婆羅陀言:「弟今何為將此軍眾?」弟白兄言:「恐涉道路,逢於賊難,故將兵眾,用自防衛,更無餘意。願兄還國,統理國政。」兄答弟言:「先受父命,遠徙來此。我今云何,輒得還返?若專輒者,不名仁子孝親之義。」如是殷勤,苦求不已,兄意確然,執志彌固。弟知兄意終不可回,尋即從兄,索得革屣,惆悵懊惱,齎還歸國,統攝國政。常置革屣於御坐上日夕朝拜問訊之義,如兄無異。亦常遣人到彼山中,數數請兄。然其二兄以父先敕十二年還,年限未滿,至孝盡忠,不敢違命。其後漸漸年歲已滿,知弟殷勤,屢遣信召。又知敬屣如己無異,感弟情至,遂便還國。既至國已,弟還讓位而與於兄。兄復讓言:「父先與弟,我不宜取。」弟復讓言:「兄為嫡長,負荷父業,正應是兄。」如是展轉互相推讓。兄不獲已,遂還為王。兄弟敦穆,風化大行。道之所被,黎元蒙賴。忠孝所加,人思自勸奉事孝敬。婆羅陀母,雖造大惡,都無怨心。以此忠孝因緣故,風雨以時,五穀豐熟,人無疾疫,閻浮提內,一切人民,熾盛豐滿,十倍於常。

《六度集經》第五卷第四十六個故事:

昔者菩薩為大國王,常以四等育護眾生,聲動遐邇,靡不嘆懿。舅亦為王,處在異國,性貪無恥,以凶為健,開士林嘆。菩薩懷二儀之仁惠,虛誣謗訕,為造沋端,興兵欲奪菩薩國。菩薩群僚僉曰:「寧為天仁賤,不為豺狼貴也。」民曰:「寧為有道之畜,不為無道民矣。」料選武士,陳軍振旅。國王登台,觀軍情猥,流淚涕泣交頸曰:「以吾一躬、毀兆民之命。國亡難復,人身難獲。吾之遁邁,國境咸康,將誰有患乎?」王與元後俱委國亡。舅入處國,以貪殘為政,戮忠貞,進佞蠱,政苛民困,怨泣相屬,思詠舊君,猶孝子之存慈親也。王與元妃處于山林。海有邪龍,好妃光顏,化為梵志,訛叉手箕坐,垂首靖思,有似道士唯禪定時。王睹欣然,日釆果供養。龍伺王行,盜挾妃去。將還海居,路由兩山夾道之徑。山有巨鳥,張翼塞徑,與龍一戰焉。龍為震電,擊鳥墮其右翼,遂獲還海。王釆果還,不見其妃,悵然而曰:「吾宿行違,殃咎鄰臻乎?」乃執弓持矢,經歷諸山,尋求元妃,睹有滎流,尋極其原,見巨獼猴而致哀慟。王愴然曰:「爾復何哀乎?」獼猴曰:「吾與舅氏並肩為王。舅以勢強,奪吾眾矣。嗟乎無訴!子今何緣翔茲山岨乎?」菩薩答曰:「吾與爾其憂齊矣。吾又亡妃,未知所之。」猴曰:「子助吾戰,復吾士眾,為子尋之,終必獲矣。」王然之曰:「可!」明日猴與舅戰,王乃彎弓擩矢,股肱勢張。舅遙悚懼,播徊迸馳。猴王眾反,遂命眾曰:「人王元妃,迷在斯山。爾等布索。」猴眾各行,見鳥病翼,鳥曰:「爾等奚求乎?」曰:「人王亡其正妃,吾等尋之。」鳥曰:「龍盜之矣。吾勢無如,今在海中大洲之上。」言畢鳥絕。猴王率眾,由徑臨海,憂無以渡。天帝釋即化為獼猴,身病疥癬,來進曰:「今士眾之多,其逾海沙,何憂不達於彼洲乎?今各復負石杜海,可以為高山,何但通洲而已。」猴王即封之為監,眾從其謀,負石功成。眾得濟度,圍洲累沓。龍作毒霧,猴眾都病,無不仆地。二王悵愁。小猴重曰:「令眾病瘳,無勞聖念。」即以天葯,傳眾鼻中。眾則奮鼻而興,力勢逾前。龍即興風雲,以擁天日,電耀光海,勃怒霹靂震乾動地。小猴曰:「人王妙射。夫電耀者,即龍矣。發矢除凶,為民招福,眾聖無怨矣。」霆耀電光,王乃放箭,正破龍胸。龍被射死,猴眾稱善。小猴拔龍門鑰,開門出妃,天鬼咸喜。二王俱還本山。更相辭謝,謙光崇讓。會舅王死,無有嗣子,臣民賓士,尋求舊君。於彼山阻,君臣相見。哀泣俱還,並獲舅國。兆民歡喜,稱壽萬歲。大赦寬政,民心欣欣,含笑且行。王曰:「婦離所天,只行一宿,眾有疑望,豈況旬朔乎?還於爾宗,事合古儀。」妃曰:「吾雖在穢蟲之窟,猶蓮華居於污泥。吾言有信,地其坼矣。」言畢地裂。曰:「吾信現矣。」王曰:「善哉!夫貞潔者沙門之行。」自斯國內,商人讓利,士者辭位,豪能忍賤,強不凌弱,王之化也。淫婦改操,危命守貞,欺者尚信,巧偽守真,元妃之化也。佛告諸比丘:「時國王者,我身是也。妃者,俱夷是。舅者,調達是,天帝釋者,彌勒是也。」菩薩法忍度無極行忍辱如是。

我現在對照印度蟻垤的《羅摩衍那》,對上面的兩個故事稍加分析。

首先從整個結構上來看。這兩個故事,一個只講十奢(車)王同三位夫人四個兒子,只講由於宮廷陰謀羅摩和弟弟羅漫被流放12年。羅漫就是羅什曼那,婆羅陀就是婆羅多,滅怨惡是意譯,就是設睹盧祇那。故事內容,同梵文《羅摩衍那》完全一樣,連細節都並無二致。比如梵文中羅什曼那那種李逵式的性格,這裡也表現了出來。婆羅多率軍至森林中,羅什曼那對他懷疑,都說得清清楚楚。這些細節相同到令人驚異的程度。至於孝悌忠信那一套封建思想,這裡也表露無遺。雖然著墨不多,但卻完整無缺,可能受到中國舊時代士大夫的讚賞。

第二個故事只講一個大國王,避敵讓位,帶著元妃住在山林中,元妃被海中惡龍劫走,國王與同病相憐命運相同的獼猴聯盟,終於渡海登州,消滅了惡龍,奪回元妃,皆大歡喜。從出場的人物來看,它與梵文相差頗遠。但從骨幹故事的情節來看,則幾乎完全一樣,連細節都一樣,惡龍就是梵文的羅剎,鳥就是梵文的大鷲,倘若把國王名字改為羅摩,把王妃名字改為悉多,把舅舅改為小後吉迦伊,則是活脫脫一個羅摩、悉多故事了。

這兩個故事合起來,就形成一個完整的梵文《羅摩衍那》。這暗示,在古代印度大史詩《羅摩衍那》形成時確實是把兩個故事合併起來的。我們不要忘記,這個骨幹故事在印度本土也是多種多樣的。各個邦、各個民族幾乎都有自己的羅摩、悉多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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