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佛教與文學 關於巴利文《佛本生故事》

信仰小乘佛教的國家裡,像錫蘭、緬甸、寮國、柬埔寨、泰國等,任何古代的書都比不上《佛本生故事》這一部書這樣受到歡迎。一直到今天,這些國家的人民還經常聽人講述這些故事,往往通宵達旦,樂此不疲。

所謂《佛本生故事》,巴利文叫作Jtaka,是從動詞根jan(降生)變來的名詞,意思是釋迦牟尼如來佛前生的故事。古代印度相信輪迴轉生。一個動物,既然降生,必有所為,或善或惡,不出兩途。有因必有果,這就決定了它們轉生的好壞。如此輪迴,永無止息。釋迦牟尼在成佛以前,只是一個菩薩,他還跳不出輪迴,他必須經過無數次的轉生,才能成佛,因此就產生了所謂佛本生故事。

這當然都是迷信。實際上,這些故事絕大部分都是寓言、童話等的小故事,是古代印度人民創造的,長期流行在民間。這些故事生動活潑,寓意深遠,家喻戶曉,深入人心。國王們看準了這一點,於是就利用它們,加以改造,來教育自己的子女。各教派也看準了這一點,也都想利用它們來宣傳自己的教義。婆羅門教、耆那教都是這樣,佛教也不例外。這就是為什麼同一個故事在不同教派的經典中,也在許多故事集中,像《五卷書》、《故事海》、《益世嘉言集》等裡面都可以找到的原因。

在古代印度,最受人歡迎的講故事的形式是詩歌與散文相結合。估計佛本生故事也不會是例外。後來收入大藏經的時候,只收了詩歌這一部分。詩歌固然也有連續成為故事的,可是也有不少的詩歌,如果沒有散文敘述,就不知道是何所指的。因此,宣傳佛教教義的僧侶就只好根據自己的理解用散文加以補充。現在,在巴利文《佛本生故事》中,詩歌與散文常有矛盾,而詩歌的語言總比散文顯得古老,原因就在這裡。

佛教徒利用本生故事來宣傳教義,至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世紀。在這個時候建成的婆嚕提(Bharhut)大塔和桑其(Sanchi)大塔,周圍的石門上都有一些本生故事的浮雕,而且有的竟標出Jtaka這個專門術語。在以後的佛教石窟中,像阿旃陀石窟等,我們也可以找到不少有關本生故事的繪畫和浮雕。

佛教徒製造的本生故事,數目十分巨大。現在的巴利文《佛本生故事》共收有546個故事,還有不少的本生故事沒有收在這裡面。這五百多個故事,長短懸殊,內容也十分駁雜。其中有寓言,有童話,有短篇奇聞逸事,有笑話,有滑稽故事,有短篇小說,有倫理故事,有箴言,有聖徒故事。思想性和藝術性也相差甚多。絕大部分的故事都與佛教毫不相干,有的甚至塵俗十足。但是佛教徒卻不管這些,他們把現成的故事拿過來,只須按照固定的形式,把故事中的一個人、一個神仙或一個動物指定為菩薩,一篇本生故事就算是製造成了。

這些故事,雖然最初是在印度製成的,但是它們的影響卻決不限於印度。隨著小乘佛教的傳布,它們首先傳到錫蘭。5世紀初,中國著名的和尚法顯訪問錫蘭的時候,他看到了供養佛牙的遊行大會:

王使夾道兩旁作菩薩五百身已來種種變現:或作須大挐,或作變,或作象王,或作鹿馬。如是形象,皆彩畫庄校,狀若生人。

所謂「菩薩五百身」,就是指的菩薩過去轉生五百多次的故事,數目與現在巴利藏中的《佛本生故事》相同。可見在5世紀初的時候,佛本生故事在錫蘭已經是家喻戶曉了。

從那以後,佛本生故事在錫蘭文學史中的重要性與日俱增。1300年前後,國王波羅克羅摩波四世把佛本生故事從巴利文譯為僧伽羅文。到了13、14世紀的時候,錫蘭詩人作詩多取材於本生故事。這種風氣一直沿襲到了19世紀。佛本生故事對錫蘭文學影響之深且久,可以想見。

在緬甸,佛本生故事同樣很早就流傳開來。這裡有用本地字母印的或抄的巴利文原本,有緬甸文的譯本,也有用緬甸文改寫的本子。佛教僧侶也用這些故事向人民群眾宣傳教義。在幾百年的長時間內,這些故事也是家喻戶曉,深入人心。這些故事也表現在藝術上。在古都蒲甘的許多古塔裡面,牆上的浮雕全取材於本生故事。有的竟把將近550個故事一一用浮雕表現出來,蔚成佛本生故事浮雕的大觀。

泰國的情況同緬甸差不多。這裡既有巴利文原本,也有譯本和改寫本。多少年來,許多佛教僧侶、文人學士,在創作文學作品的時候,都從這個故事裡取材。在14世紀建成的素可泰的大廟裡,浮雕上的故事也多半都是佛本生故事。

佛本生故事也同樣傳到了寮國和柬埔寨。寮國民族文學中,有一部名字叫作《加達甘》的佛話集,裡面包括550個故事,在民間傳誦很廣,為人民大眾所喜愛,而且還影響了以後文學的發展。所謂《加達甘》,實際上就是巴利文Jtaka的音譯,裡面的故事也就是巴利文《佛本生故事》裡面的那一些。

在印度尼西亞,同樣也可以找到本生故事流傳的痕迹。在9世紀建成的爪哇婆羅浮屠的大塔里,浮雕也是取材於本生故事。這是古代印度尼西亞藝術寶庫之一。

近幾十年來,歐洲許多國家都從事於巴利文獻的研究。丹麥一個學者出版了巴利文《佛本生故事》的校刊本,引起了學者們的興趣,紛紛把本生故事譯成歐洲語言。德文和英文都有比較好的全譯本。

這些故事是不是也傳到中國來了呢?當然會傳過來的。漢譯《大藏經》裡面有不少的經內容都是佛本生故事,像《撰集百緣經》、《賢愚經》、《雜寶藏經》等都屬於這一類。這些經都不是從巴利文直接譯過來的,但確實是本生故事。在新疆新發現的古代語言的殘卷中,也可以找到許多佛本生故事,比如吐火羅文裡面就有。這說明,在一千多年以前,本生故事已經在新疆一帶流行了。

佛本生故事流行的情況就是這樣。

至於這些故事的內容,則正如上面已經談到的,是比較複雜的。不管故事裡面的主人公是人,是神,還是鳥獸,他們的思想感情都是當時人的思想感情。因為大部分原來都是民間的創作,所以思想感情都比較健康。有的故事可以提高人們的鬥爭勇氣,改善鬥爭方法。有的故事可以給人一些適應當時社會情況的處世做人的道理。有的故事諷刺當時的統治者,嘲笑神仙和婆羅門。當然也有少數的故事宣傳逆來順受、絕對忍讓、絕對犧牲的精神,產生一些消極的影響。對於這些故事,我們應該區別對待,不能一概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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