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7、古根海姆的驕傲

國王救了議會,上帝救了西班牙

國王和西班牙軍隊

一九八二年大選

巴斯克大城市畢爾巴鄂

值得驕傲的古根海姆博物館

馬德里,1981年2月23日晚間。

議會大樓里,所有議員被一網打盡。

特赫羅上校的士兵把前首相蘇亞雷茲、社會黨領袖岡薩雷斯、共產黨總書記卡利約,還有梅拉多將軍等,一個一個地單獨押了出去。照中國老話:兵者,兇器也。西班牙內戰的血腥記憶猶在。議會大廳里,所有的人都以為,前面給押出去的那幾個,肯定是一走出門就給處決了,不知道下一個輪到誰,會不會輪到自己,什麼時候輪到。西班牙歷史上一再重演的軍人干政,似乎再次發生。民主面對槍杆子,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其實,特赫羅上校根本沒打算殺人,他只是把重要人物單獨關押在樓上小房間。樓上有一個酒櫃,士兵們一見就高興壞了,輪流在此痛飲。順便,也算看管重要人物。

特赫羅上校電話通知瓦倫西亞軍區司令米蘭斯將軍(Jaime Milans del Bosch),議會已被控制,一切正在照計畫進行之中。然後,特赫羅上校到議會大廳宣布,將有高階軍官來掌控下一步的發展。

瓦倫西亞是東部地中海邊的重要城市,在巴塞羅那南面一點兒,當年內戰初期共和國政府臨危撤出馬德里,就是先轉移到瓦倫西亞的。

在瓦倫西亞,軍區司令米蘭斯將軍宣布進入緊急狀態。每過十五分鐘,地方電台就宣讀一遍米蘭斯將軍的聲明,說根據首都事變產生的政治真空,在得到國王陛下的進一步指示以前,保證軍區內的秩序是我的責任。然後宣布宵禁,禁止一切政治活動。坦克開上了街頭,接管重要的公共建築。工會組織和政黨組織馬上開始拚命銷毀文件,以防軍隊接管後對工會會員和政黨成員實施報復。在巴斯克地區,驚恐的民眾開始放棄家園,越過邊境進入法國避難。

國家行政管理已經癱瘓。在西班牙議會制之下,首相和內閣都跟議會一起被特赫羅上校拿住,文人政府的內閣成員無一漏網。此刻,這個國家真正有實力的,是西班牙十一個軍區的司令,包括瓦倫西亞軍區的米蘭斯將軍。如果他們都站在特赫羅上校一邊,那麼西班牙軍人將又一次成功地干預國家政治,改變國家的方向。消息飛快到達西班牙大小城鎮,很多城市的電台,突然開始沒完沒了地播放軍隊進行曲,什麼也不明說,就是一曲接一曲雄壯的軍樂。

政變的策動者之中,有一個阿爾馬達將軍(Alfonso Armada yn)。他曾經是國王的教官,和國王有二十年的交情,同王室成員關係非常好,一直任王室管家。可是,蘇亞雷茲對他極不信任,在改革初期曾把他派到安達盧西亞的山區擔任軍區司令。他在偏僻荒山裡,一肚子懷才不遇。後來終於調回馬德里,擔任總參謀部的第二把手。他痛恨蘇亞雷茲的改革,認為蘇亞雷茲下去,就應該由他來領導國家。他鼓動特赫羅上校,利用自己幾十年在國王身邊的資格暗示軍人說,起事是國王的願望。他自己並不出面,而是想在軍人起事之後,自己擔任政變軍人和國王之間的調解角色,一舉成為不可代替的重頭人物。如此一來,新政權缺了他就不行。

所以,和政變有關的這三個人:特赫羅上校、米蘭斯將軍和阿爾馬達將軍,三人並不一條心。米蘭斯將軍和阿爾馬達將軍開始給各軍區司令們打電話,鼓動他們一起參與,接管政府。

特赫羅上校佔領議會,國王一無所知。國王手下的人從廣播里聽到此新聞,連忙報告國王。國王能看到的,也就是電視重複播放的那幾分鐘鏡頭。國王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知道有多少軍人,都是些什麼人。他下令給馬德里的軍隊總參謀部打電話,詢問怎麼回事。電話那頭,接電話的人聽說是國王,連忙把話筒給了阿爾馬達將軍,說他有事報告。

電話里是阿爾馬達將軍的熟悉口音。將軍恭恭敬敬:陛下,我這就親自前來王宮,向陛下報告情況。

就在國王即將掛斷電話的一瞬間,突然,完全是一種直覺,他感覺不對。阿爾馬達將軍的語氣,一絲不苟,無可挑剔,太自然,太恭敬,太鎮定了,一點兒不像在突發事件下的反應。這時,國王身邊受命去了解情況的人剛好趕到,輕輕對國王耳語:事情和阿爾馬達將軍有關。一瞬間,國王突然明白了。他對電話中的阿爾馬達將軍說,我現在有一些文件要簽署,等我有空見你的時候,再請你來。

放下電話,國王下令王宮衛隊全力戒備,不讓任何軍人闖入,特別不準阿爾馬達將軍進入。國王意識到,阿爾馬達將軍要的,就是讓外界誤以為他能夠代表國王意願。如果在事變之後他和國王在一起,或站在王宮裡向外發布意見,給外界打電話,就可以得到這個效果。只要阿爾馬達將軍進了王宮,他「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目的,就達到一半了。

對西班牙軍人來說,這時和佛朗哥起事時的國家狀態,有本質不同。

佛朗哥是對第二共和造反,當時國王已經被廢黜,軍人們只需跟從一個領頭的將領。只要軍人有這樣的意願,火候一到,出來一個頭領,將軍們就願意跟著一起反叛。內戰前,這個領頭的就是佛朗哥。可是現在不一樣。國王在台上,國王就是三軍將領。效忠國王的宣誓,對西班牙軍人來說,還是不可褻瀆的職責和榮譽。

短短几個小時里,一切取決於國王。這樣的境地,對於國王是非常危險的。按照現代歐洲君主立憲的遊戲規則,國王是超越性的國家象徵,他沒有實權,也不干預政事。這是制度和國王的約定,這種約定是在憲法中確定下來的。國王的地位穩固取決於「國王不幹政」這一條件。西班牙憲法規定,西班牙是名義上的君主制,名義上國家主權在王室。但是王室並不實施國家主權,其標誌就是國王沒有最終行政權,任何時候都不再插手國家行政管理。國家實際上是主權在民,議會掌握一切實權。

如果國王不甘寂寞插手政治,就打破了這種約定和平衡,侵入了議會的權力範圍。這種做法只會危及國王自己的地位。反過來說,不管下面發生什麼事情,國王一概不管,那麼任何廢黜國王的行為都沒有合法性。國王在無所作為的約束下,地位最為穩定。

所以,對胡安·卡洛斯一世來說,首先要明確的是自己採取行動的合憲性。事實上,事件之後還是有人指責說,國王出來應對軍人政變事件,超越了自己的憲法權力,是違憲的。國王對自己的傳記作家解釋說,當時他考慮過合憲性問題。他說,只要在議會大樓外面還有一個內閣級的部長或副部長是漏網之魚,沒有被扣押,文官政府就依然存在,那麼他就不能採取動作,只能聽憑這個殘存的文官政府去應付政變。這個殘存的文官政府採取的任何措施,國王本人都只能是「批准」。這是憲法規定的。問題是,當時所有內閣成員都扣在議會大樓里,生死未卜。文官政府已經失去功能。這種情況下,國王站出來的憲法依據是,憲法規定他是西班牙武裝力量的最高統帥。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有憲法權力來對西班牙軍人發布命令。

國王胡安·卡洛斯和西班牙軍人的關係和感情,非同一般。這一點,他和西班牙的其他領袖都不一樣。1948年,他的父親、流亡中的唐·胡安請求佛朗哥,允許他把十歲的王子胡安·卡洛斯送回西班牙,就是要讓王子接受一個西班牙國王應有的教育。根據國王和有關人士的回憶,佛朗哥負責對王子的教育,相當盡職。他接受的教育,可以比肩任何一個歐洲王室之後。王子接受完整的傳統的學校教育,進入陸海空三軍軍官學校,接受一個士官生的訓練。從軍校畢業後,按規矩在軍隊服役。國王此後表現出來的素質、思維方式、思想傾向,都和他接受了完整的歐洲教育有關。

西班牙國王必須是一個合格的軍人,這不僅是戰爭的要求,更重要的是制度文化的要求,他應該是軍人們眼睛裡的合格領袖。國王和軍人們有著非常好的關係,他了解現代西班牙軍人,有能力賞識軍人的忠貞、堅毅和勇氣。他也理解軍人的苦衷,了解他們的困難。西班牙軍官在那些年裡新陳代謝,有了很多變化。國王在士官學校里的很多同學好友,現在已經成了高階將軍。國王雖然謹言慎行,但他始終知道以前軍內同僚的想法,在軍內也有一些鐵杆好友。

國王胡安·卡洛斯一世,對米蘭斯將軍未經他的同意就在公開聲明中打出國王名號,非常生氣。這顯然是最危險的,軍人們是在跟從國王,如果有人偽造國王意向,慫恿更多軍人參與政變,國王就會很被動。時間拖得越長,就會有更多人倒向那一邊。國王在王宮裡,立即開始向全國各軍區司令、各兵種指揮官打電話,詢問他們的立場。

他所得到的回答完全一致:陛下,我將完全服從您的命令,不論您認為有必要做些什麼。

這是將軍們的標準答案,其含義卻必須放到當時當地的具體場景中才能理解。國王胡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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