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半個西班牙被殺死了

喬治·奧威爾的故事

總理內格林

布魯奈特戰役

埃波羅河戰役

國際縱隊的撤離

向加泰羅尼亞致敬

巴塞羅那大撤退

馬德里的陷落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大多數作家論思想傾向的話,都是左翼的。接近「二戰」時,有納粹這樣的極右翼放在那裡,而蘇俄能夠從鐵幕後面拋出來讓大家看到的,又都是五彩繽紛的宣傳綵球。那時,左翼思潮廣泛流傳。國際縱隊中作家很多,最著名的大概還是美國作家海明威,他寫了不少以西班牙內戰為題材的作品,除了《喪鐘為誰而鳴》、《第五縱隊》、《告別了,武器》,還有紀錄片解說詞《西班牙大地》。

在這些拿起槍來、走上西班牙戰場的作家們中間,有一個作家有點特別。他曾經是英國著名的左翼作家、新聞記者和社會評論家。很多年之後,他和海明威一樣,作品走出了自己的國家。他就是喬治·奧威爾(Gee Orwell)。

從戰爭角度來看,佛朗哥一方是純軍事行動,而共和派一方,卻是政治鬥爭在支配軍事。自始至終,共和派一方沒有停止內部的政治鬥爭。

在左翼中,無政府主義者和托洛斯基派的目標是馬上革命。共產黨的主張是「戰爭第一、革命第二」、「贏得戰爭之後再談革命」。可是在日後的爭鬥中,並不僅是政治觀點的分歧在起作用,還有對政治權力的爭奪。

西班牙共產黨原來是個小黨,而戰爭需要蘇聯和第三國際的支持,西班牙共產黨由此壯大。原來在共和國當家的社會黨人,在這種局面下左右分裂。社會黨的左翼,以總理卡巴耶羅(Largo Caballero)為首,反對共產黨,也反對無政府主義,但出於戰爭壓力,被迫和共產黨合作,也籠絡無政府主義者。社會黨的右翼,就和當時共產國際的觀點接近,認為在戰爭期間,「不是革命的時候,而是要把戰爭打贏」。

戰爭開始之後,在幾個大城市,尤其在馬德里和巴塞羅那,對共和派中的激進左翼來說,是盼望已久的一次複製十月革命的機會來到了。在內戰剛剛開始的幾個月里,馬德里政府只有十分有限的權力,大部分權力都在各群眾組織手中。在馬德里,所有的外國企業最早被沒收。城市鄉村都在集體化,財產證明被燒掉。百萬美元的銀行財產,黃金、珠寶、現金等等,在革命中被沒收,再也沒有歸還。被查抄的私人財產也一去不還。為了免得中產階級被群眾組織屠殺,政府一度發出大量護照,讓他們逃命去。

1936年底,當奧威爾來到巴塞羅那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局勢讓人震驚,勢不可當」。他發現自己第一次生活在一個工人階級掌權的城市。「每棟大大小小的樓房,都被工人佔領了,掛滿了紅旗或無政府主義者的紅黑兩色旗。每面牆上都畫滿了斧頭和鐮刀,寫上了革命名稱的第一個大寫字母;幾乎每個教堂都被毀掉了,裡面的聖像被燒。各處教堂都在被一群群工人有組織地拆毀。每個商店和餐館都掛出已經集體化的牌子,連擦皮鞋的都集體化了,擦皮鞋的箱子都漆成紅黑兩色。」在當時留下的照片里,我們還可以看到餐館都轉變成了集體食堂。無政府主義者認為應該男女平等,可是又覺得男女分開在不同的食堂吃飯才像樣子。奧威爾走在街上「喇叭里整天高唱革命歌曲」。服裝和稱呼都改變了,以前白領們戴的領帶和帽子都消失了。「每個人都穿著粗糙的勞動服、藍色工裝褲或不同的民兵服」。傳統的問候語也消失了,「同志」成了唯一的稱呼。

初到一個革命聖地,奧威爾覺得,「這一切無不令人奇怪和感動」。看上去,「資產階級要麼逃跑了,要麼被殺了,要麼自願站到了工人一邊。」

剛剛來到巴塞羅那的時候,奧威爾就被共和派五花八門的政黨名稱弄得昏頭昏腦。這些政黨一般都有工人、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無政府主義這樣的字眼,差別只是排列組合不同。當時他們各有自己要懲罰的「階級敵人」名單,也各有自己的「清洗委員會」。在戰爭剛剛開始一個多月的1936年8月,傳來佛朗哥的摩爾兵14日在巴達霍斯屠殺戰俘的消息,於是共和派的各個城市開始報復行為,屠殺監獄裡的囚犯。在馬德里盛行「Paseos」,那是恐怖的8月創造的一個特定詞,它的意思是「兜風」,就是各群眾組織隨意從監獄裡拉出一些囚犯,押上卡車去「兜風」,待到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空車了。這些囚犯被槍殺之後拋屍街頭。

當時抓人沒有司法手續,所以所謂囚犯,大多是群眾組織隨意抓來、未經審判的政治嫌疑犯。馬德里是首都,在內戰前的議會裡有不同派別,首都的政治人物里自然也有不同派別的人存在。這是所謂民主共和制的本意。在這段時間裡,右翼政治人物幾乎一網打盡地被關被殺。8月23日,有十四個知名人士,在馬德里模範監獄被神秘槍殺,其中包括長槍黨創始人的一個弟弟、1933年的一個西班牙內務部長、一名將軍,還有前馬德里警察局長。

就連總理內格林和其他一些政府官員,也沒有能力阻擋這樣的殺戮,只能自己親自去監獄,尋找和搶救那些被濫抓進來、很可能馬上要被濫殺掉的知名囚犯,甚至親自把有些要救的人送進外國使館,通過他們找一條生路。即便如此,仍有一些人認為,待在牢里還是比在家裡安全,外面更加無法無天。據記者說,百分之九十的冤死者,在死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許多人死於非命,只因為他們是革命標準下的資產階級。馬德里被無辜槍殺的人中間,還有一對兄弟是哥倫布的後裔。

奧威爾所到的巴塞羅那,情況和馬德里非常近似。

奧威爾以為,各個黨派只是名字的叫法不同,大家都是「社會主義」,都是革命的。當時奧威爾非常振奮,他覺得雖然戰時的生活條件艱苦,可是,「人們對革命、對未來充滿信心,而且還有一種突然進入平等、自由時代的感覺」。他住進了「列寧營」。

奧威爾不知道的是,共和派陣營內部,其實正在因為派性進行著你死我活的鬥爭。有點不幸的是,奧威爾和他的新婚妻子當時急著要來支援西班牙,恰巧沒有通過共產國際的通道,而是經過了轉折的關係,被介紹到西班牙的一個左翼政黨組織「統一工人黨」,來了也就進了他們的軍隊。而這個黨,在西班牙的共和派內鬥中,正是被清洗的對象。直到奧威爾差點死在他以為是「自己人」進行的大清洗之後,才知道同志之間原來可以有如此可怕的差別。

奧威爾發現,西班牙的內戰性質,和他以前想像的不同。首先佛朗哥雖然得到德意的支持,可是「佛朗哥並不能和希特勒或墨索里尼相提並論」,他的訴求並不是要推行法西斯主義,而是要恢複傳統的西班牙,他只是「一個落伍的人」。另一方面的發現,令奧威爾感到更為驚訝,就是,「並不是我們在英國想像的那樣」,共和派是以「民主」在抵禦佛朗哥和西班牙的現狀。那是一個「明確的革命風暴」,「土地被農民佔有,很多工廠和大部分交通被工會控制,教堂被摧毀,牧師不是被趕走就是被殺死」。正因為如此,佛朗哥才會被另一方描繪為「一位從一群殘忍的赤色分子手裡解救了他們的國家的愛國者」。他發現,在國際社會上,法西斯的新聞在造謠,而「反法西斯的新聞界也在有意隱瞞事實」,「也在全身心投入同樣一個辱罵中傷的污水池」。那些支持佛朗哥的志願軍人,被左翼的報紙形容成「殺人犯,白人奴隸販子,毒癮者和歐洲各國的垃圾」,甚至說,佛朗哥一方的「防禦工事是由活孩子的身體壘成」。當時已經從西班牙戰場下來的奧威爾嘲諷說,「這真是最笨拙的做工事的材料」。

此時,格爾尼卡的大轟炸剛剛過去。

1937年的5月底,共和派的軍隊有了一次目標是塞哥維亞的小規模進攻。塞哥維亞,就是那個有著羅馬輸水道的小城。今天想想真是很慶幸,幸虧他們沒有把這輸水道給打塌了。這一次,是法國和比利時人組成的國際縱隊第十四營參加了戰鬥。這次戰鬥就是海明威《喪鐘為誰而鳴》的故事原型。

就在同時,1937年5月,由共和派控制的巴塞羅那大亂,左翼陣營中的無政府主義者和托洛斯基派遭到共產國際的殘酷鎮壓。

奧威爾從前線回來,更為驚訝地發現,一旦革命退潮,西班牙人在迅速回到原來狀態。首先是,每個人又穿起了時髦的衣服,而民兵不再時髦。奧威爾說,「政治上清醒的人們,已經意識到,這是一場共產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之間兩敗俱傷的戰爭,而遠非同佛朗哥的戰爭」,「勞工聯合會和工人總聯合會之間,在互相暗殺」。奧威爾發現,「自己最後的希望,可能就是混在毫無意義的巷戰中,行進在寫滿標語的紅旗後面,然後被某一窗口陌生人手中的半自動步槍擊中」,他不得不回想自己來西班牙的初衷,「這可不是我理想中有意義的獻身」。

還來不及多想,內鬥的巷戰已經開始了。共產黨和共和派軍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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