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輯編 外三篇 悲智具足南普陀——電影《南普陀寺》解說詞

[東海。五老峰。南普陀寺山門。橫匾:鷺島名山。對聯:廣廈島連滄海闊,大心量比五峰高。大悲殿太虛題聯:雲影波光天上下;濤音松籟海中邊。]

中國東南沿海的島城廈門,相傳古時為白鷺棲息地,素有鷺島之稱。鷺島南側,在挺拔秀奇的五老峰下,在雲影波光、濤音松籟的環繞之中,一座寺廟錯落有致地依山面海而築,它就是聞名海內外的閩南古剎南普陀寺。

今天的南普陀寺,廟宇規整,園林優美,信眾和遊人如織。人們很難憶起,在歷史上,它曾歷盡滄桑,幾度易名,幾度興廢。史書記載,南普陀寺始建於唐末五代,初稱泗洲院,北宋僧人文翠改建,易名無盡岩。宋人滕翔詩云:「海翻波浪繞群峰,無盡岩前此界空。不是灰心求佛者,片時難在寂寥中。」可見它在宋代還只是海邊荒山上的一座野寺。元代寺廟遭廢毀,明洪武十八年(1385),詩僧覺光斷臂明志,發願重建,成績可觀,殿堂院舍初具規模,住僧常達百餘,易名普照寺。

[明萬曆《泉州府志》:「普照院……五代僧清浩建,洪武乙丑僧覺光重建。」洞壁上的覺光和尚石刻:息心斷臂。]

明末清初,普照寺毀於兵亂。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靖海侯施琅收復台灣後駐鎮廈門,捐資修復舊觀,並增建大悲閣,奉祀觀世音菩薩,比照浙江普陀山觀音道場,更名南普陀寺,沿用至今。

[大悲殿外景,殿內的千手觀音。]

此後二百餘年間,經多次重修擴建,至清末民初,形成三殿七堂俱全的禪寺格局,已是廈門島上第一名剎。

[中軸線的主體建築,依次為天王殿、大雄寶殿、大悲殿、藏經閣。]

然而,中國境內,寺廟無數,名剎百千,格局大同小異,建築各有千秋。南普陀寺之所以聞名海內外,不在它的硬體,而在它的軟體。南普陀寺最精彩的篇章是在近代書寫的,這就是閩南佛學院的創辦。

[牌匾:閩南佛學院。講堂。]

辛亥革命後,中國南方省份思潮持續涌動,人心思變,廈門雖地處一隅,也受到感染。1924年,當時的住持轉逢和尚毅然做出決定,把二百多年來一直是禪宗臨濟宗喝雲派子孫道場的南普陀寺改為十方叢林,也就是把師徒相傳規制改為開放式的選賢規制,同年會泉法師被推選為首任方丈。第二年,這兩位有新思想的和尚即在寺內創辦閩南佛學院,建立了東南沿海第一所新型佛教高等學府,會泉兼任院長。其實,這只是一個過渡,兩位法師早已瞄準了一個最佳辦學人選。1927年,會泉任期剛滿,轉逢和尚就專程往上海禮請這位高人來廈門繼任方丈和院長,他就是當時中國佛教界的領軍人物太虛大師。

[採訪閩南佛學院現任副院長、教務長傳明法師。]

傳明法師:轉逢和尚是這個祖孫廟的後代,祖孫廟是私有制,這個地方歷史上是個偏遠的小漁村,保守封閉,能夠把這個廟變成十方叢林,需要膽量和遠見。他是一個關鍵的人物,沒有他就沒有南普陀今天的局面。他有政治智慧,第一自己不當方丈,第二使用了技巧,讓廟裡的子孫來當,就是會泉和尚,平穩過渡,然後就找了太虛大師。

太虛就任時37歲,但已經是一位「革命老將」了。他以出家人之身活躍在中國思想界,建社團,辦刊物,開講座,著書立說,是中國近代佛教革新運動的倡導者和理論家。

[太虛大師肖像。《海潮音》月刊。印順主編《太虛大師全書》六十四冊。]

太虛十分重視佛教教育,此前曾創辦武昌佛學院、重慶漢藏教理院,皆困難重重,未能堅持。轉逢和尚到上海請他,正是因緣相恰,使他的佛教教育理念有了用武之地。他帶來大醒、芝峰、寄塵諸位高僧負責教務,自己也經常開講席,並對學制和教學內容進行改革,增設研究生部,任職兩屆共六年,把閩院建設成了近代中國佛教教育的重鎮。從1925年創辦至1937年因抗日戰爭爆發而停辦,閩院在十二年間培養學僧二百多人,日後有許多成為著名高僧,例如今天仍健在的中國台灣經論大師印順長老、馬來西亞佛教領袖竺摩法師。

[採訪傳明法師。]

傳明法師:太虛大師在武昌創辦佛學院不到三年就失敗了,搬到重慶去,也是失敗的,這是一個前因。真正的成功是在閩南佛學院,有六年的時間,應該說是黃金時間。他當時在國內很具影響力,帶來了很多人才,因為大師所在的地方,一佛出世,千佛護持,自然而然人才就彙集到這個點上來了,這是近代史上的精彩部分,對現代的影響也是至大的。由於閩南的地理位置,這邊的師傅去南洋傳法有一個基礎,從某個角度看也把南普陀推向了世界。學院是這個寺廟很特別的一方面,假如沒有這個學院,即使子孫廟轉變成十方叢林又怎麼樣,這樣的寺廟太多了。

正是在閩院期間,太虛提出了他的影響深遠的人生佛教思想,主張學以致用,佛教徒應以充滿佛化的慈悲、智慧加入社會活動和實際生活,建設適合時代及人生需要的新佛教。對於時代的癥結,太虛有精闢的分析,指出現代人類通同集注於物質的經濟財產方面,貧者怨憤不平,富者窮奢極欲,這條路已走窮,出路在由物質而進到精神,當在精神上求得身命之安全,而佛法在這個轉換中能起積極的作用。哲人已逝,但哲人的訓導在今日物慾膨脹的時代愈顯其警示意義。

[五老峰頂的太虛台,石碑上豐子愷所作太虛造像。寺中豐子愷所作太虛雕像。]

自太虛任職閩院起,還有一位高人也和南普陀寺結下了深緣,他就是中國近代史上的傳奇人物弘一法師。弘一法師,俗名李叔同,用好友夏丏尊的話說,他先後是翩翩之佳公子,激昂之志士,多才之藝人,嚴肅之教育者,三十歲成為戒律精嚴之頭陀,以此為人生的歸宿。趙朴初用兩句詩評價他的一生,前半生是「無盡奇珍供世眼」,後半生是「一輪圓月耀天心」。

弘一法師多才多藝,詩文、詞曲、話劇、繪畫、書法、篆刻無不精通,出家後萬般皆放下,唯有書法仍勤耕不輟,有求必應,以此廣結善緣。在今天的南普陀寺,人們仍能看到弘一法師留下的字跡。

[法堂上的弘一題詞:皆得妙法,究竟清凈;廣度一切,猶如橋樑。寺藏弘一書法:平等行世間,一心求佛智。寺藏弘一親書佛說阿彌陀經》。]

在閩南居留十年期間,弘一法師幾度入住佛學院。他參與整頓學院教育,增辦佛教養正院,為學僧講解所專攻的律學。他和太虛共同為閩院創作院歌,由他作曲、太虛作詞的《三寶歌》傳唱至今。他手書的《悲智》訓語也至今仍是閩院的院訓。

[《悲智》訓語:「有悲無智,是曰凡夫。悲智俱足,乃名菩薩。我觀仁等,悲心深切。當更精進,勤求智慧。智慧之基,曰戒曰定。依此智慧,方能利生。」]

1985年,在停辦將近半個世紀後,閩南佛學院復辦。說起閩院的復辦,就不能不重墨敘寫當年南普陀寺的住持妙湛老和尚。

如同國內大多數寺廟一樣,「文革」期間,南普陀寺鐘鼓沉寂,僧徒星散,但妙湛仍堅守在寺內,雖被迫身著俗服,卻始終內持梵行,一心向佛。改革開放伊始,時任中國佛教協會會長的趙朴初居士親自登門,懇請妙湛重新剃度,再任住持。後來趙朴初賦詩追憶了當年請他復出的情景,詩曰:「十年浩劫後,我初至廈門,公猶衣俗服,端容坐空庭。殷勤勸公起,續燃焰滅燈,答雲有宿願,重荷亦堪任,唯求不干擾,許公揚臂行。」妙湛出山,除了提出不干擾僧人治廟的條件外,這個教師出身的僧人還懇切要求復辦閩南佛學院,得到了趙朴初的大力支持。

[採訪傳明法師。]

傳明法師:妙老重披僧裝有條件,一是寺廟重回僧人手中管理,二是恢複閩南佛學院。我來的時候還沒有佛學院,當時恢複比較艱難,但是他膽量大,請趙朴老題了閩南佛學院的牌匾,先掛了起來,開始招生,然後才報批。這個人有一種堅韌的精神,而且親力親為,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不斷籌謀寺廟的發展。同時把我們看成自己的孩子,恨鐵不成鋼,當時在這裡讀書的人沒有一個不被打過的,我在這裡當班長就被他打了三次。他是南普陀中興的關鍵人物,他的人格魅力影響了我們這一代人。

復辦後的閩院,分設男女兩個院部,在全國佛教院校率先招收尼僧學員。和老閩院相比,新閩院規模更大,制度更健全,教學更系統。兩部各設預科班、本科班、研究生班,各個層次學習科目和教學大綱明確。學院定期出版《閩南佛學院學報》,後改名為《閩南佛學》。男部有太虛圖書館,女部有紫竹林寺圖書館,典藏豐富。今天的閩南佛學院已是全國僧教育的重點學院。

[男女兩部上課的場景。《閩南佛學》等刊物。學僧在圖書館內閱讀的場景。]

除了復辦閩院,妙湛在任時還做了一件大事,就是在1994年12月創辦中國大陸第一家佛教慈善機構——南普陀寺慈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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