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皇宮裡的隱秘 太監「惡」嗎?

太監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僕人,因為在中國歷史上,除了帝王之家,別的人儘管也有錢有勢,妻妾成群,但卻基本上不能用太監,所以,太監就成了帝王的專有「僕人」。俗話說,宰相家人七品官,皇帝的下人,自然也不會白給。宰相家人的所謂「七品官」不過是誇張之詞,而太監儘管沒了傳宗接代的傢伙,卻是真正帶官銜的「僕人」。歷朝歷代,或大或小,太監的頭目總是有官銜有品級。威風的封侯拜爵的也大有人在。唐代的仇士良被封為楚國公,李輔國甚至被封為郡王,比許多皇子龍孫還神氣,雖然對於多數太監來說,無論有品無品,他們依然是伺候人的下人。

在中國古代政治中,太監的聲譽極差,凡正人君子,一提到太監,莫不痛心疾首。在我們歷史書上,觸目驚心的就是那些專橫跋扈的宦官,像秦末指鹿為馬的趙高,東漢末年讓桓帝把他們當爹做媽的十常侍,晚唐給皇帝腦袋搬家就像兒戲似的北衙宦官們,以及明代的王振、劉瑾,還有號稱「九千歲」,建了滿地生祠的魏忠賢,當然,自然也少不了至今讓人記憶猶新的清末的李蓮英。

其實,在宦官中,有好名聲的也不少,像《史記》的作者司馬遷,後半輩子就是個宦官,那隻寫出了「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手,多半就屬於宦官之身,雖然他是被迫做的宦官。還有那個造紙的蔡倫,也是宦官。再往近了說,那個一直讓國人說起來很舒心神氣的下西洋的鄭和,率領龐大的艦隊在西班牙、葡萄牙以及荷蘭和英格蘭的殖民者之前就遠航了那麼多地方,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宦官。

宦官在政治上也不儘是起壞作用,大名鼎鼎的商鞅就是通過宦官景監得以在秦孝公那裡露臉的,要不是景監一而再再而三地說情,我們教科書罩大講特講的商鞅變法也許就不存在了。趙國那個「完璧歸趙」的名臣藺相如於未發跡之前是宦官繆賢的門客,如果沒有這位刑餘之人的推薦,藺相如是不大可能像今天這樣婦孺皆知的,就在東漢末年,十常侍橫行之時,也有個中常侍呂強,不僅救了上書叫漢靈帝別信用宦官的蔡邕,而且自己出頭勸皇帝不要濫封宦官。

其實,如果說宦官壞的話,歸根到底還是由於皇帝不好(甚至不僅僅是專制制度的不好,因為同樣是帝制,也有不用宦官的)。皇帝為了自己生殖器的高頻度而且獨斷地使用,非把人家的生殖器割掉,這種事情在第三者看來已經是殘忍至極,而在於被割者,大概已經不能用一個「不人道」所能概括得了吧?所以,作為被摧殘被侮辱的一方,干出點壞事惡事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

問題是,為什麼這些一向為人所看不起的人,在制度上並沒有法定地位的伺候人的「下人」,居然時常能在政壇掀起大浪,甚至能把皇帝玩於股掌之上,使江山易色,國鼎他屬?名氣僅在班、司馬之下的史家范曄說:「若夫釁起宦夫,其略猶或可言,何則?刑餘之丑,理謝全生,聲華無輝於門閥,肌膚莫傳於來體,推情未鑒其弊,即事易於取信。加漸染朝物,頗識典制,少主憑謹舊之庸,女君資出內之命,顧訪無猜憚之心,恩狎有可悅之色,故能回惑昏幼,迷瞀視聽,斯忠賢所以智屈,社稷所以為虛。」(後漢書》卷一○八,宦者傳論)雖然把板子都打在了宦官的屁股上,但也說出了一點道理,那就是,宦官是離皇帝最近的人,自然也最易於取得皇帝的信任,「顧訪無猜憚之心,恩狎有可悅之色」。

皇帝雖然號稱是真龍天子,其實也跟一般人一樣,有血有肉有情感,會膽怯害怕,會哭爹喊娘,需要與人溝通,也需要人安慰。然而,自從孫叔通制定了讓劉邦感到特別神氣的朝儀之後,囿於禮儀,小皇帝幾乎是從娘胎里一出來,就失去了正常人應該享受的親情、友情和種種的一切,自打孩提時起,與他們朝夕相伴的只有宦官。宦官是他們的下人,也是他們的玩伴,甚至可以說是他們的啟蒙老師。當他們害怕時只有宦官相伴,當他們發怒時也只有宦官做出氣筒,甚至關於這個世界的日常常識,也只能通過宦官之口才得以了解。如果宦官還能想出些法子讓他們玩得痛快,那麼這些宦官就比親爹親娘還親了。漢靈帝說他的兩個親信宦官「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資治通鑒》卷五八,漢紀五十)。其實不過是說出了他自己和眾多皇帝的真實感覺。

中國唯一一個寫過回憶錄的皇帝溥儀說過:「講我的幼年生活,就不能少了太監。他們服侍我吃飯、穿衣和睡覺,陪我遊戲,伺候我上學,給我講故事,受我的賞也挨我的打。別人還有不在我面前的時間,他們卻整天不離我的左右。他們是我幼年的主要伴侶,是我的奴隸,也是我最早的老師。」(溥儀《我的前半生》,第71頁,北京,群眾出版社,1964)其實,溥儀懂事的時候,清朝已經垮台,帝制也廢除了,他身邊的太監只是那個制度的殘餘,殘餘尚且如此,更何況帝制的盛時。

長於深宮的小皇帝如此,就是那些雄才大略的開國皇帝,一旦進了高大的宮殿,不僅會被宮牆,也會被人為地迷霧神化,為森嚴的制度所隔絕,變得越發依賴身邊的這些被閹割了的下人。漢高祖劉邦,晚年有一度只樂意和宦官在一起,誰也不見。還是那個曾在鴻門宴上吃過生豬腿的樊噲(人家是皇帝的至親),不管不顧,生闖進去,摔下一句:陛下難道忘了趙高嗎?才算使劉邦回心轉意。剛當皇帝時對宦官深惡痛絕、在宮裡立下禁止宦官干政鐵牌的朱元璋,坐穩了龍椅之後,就大肆擴大宦官隊伍,誰要是勸一勸,就會惹得他「龍顏大怒」。所以也難怪那些生長於深宮的「少主」們,會顛三倒四地迷上那些不男不女之人了。與皇帝離得近,又招皇帝喜歡,就難免不生出些故事來。

大凡靠近權力中心的人,無論在制度上有沒有法定的地位,都會有分潤權力的機會,也就是說,這些人都或多或少地能影響決策人,即使不用嘴巴,行為也可以產生作用。在世界上古往今來,無論任何政治體制,沒有一個最高決策人能夠完全依賴自己的能力做出所有的決策,他必須依靠別人的智慧,有時乾脆就是別人定了盤子他畫圈。中國的皇帝制度是孤家寡人的制度,坐在金鑾殿的皇帝老兒,當然沒有「民主集中制」來給他集思廣益,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可以諮詢的人非常有限,真要是碰上了難心事,固然可以急來抱佛腳,下詔徵求意見,但也可能是正經主意沒有,餿點子一堆,更可能的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更糟的是,「高處不勝寒」的皇帝,必須時時提防人家明裡暗裡打他的主意,也就是說,他會擔心別人給他出的主意是不是在算計他。

不知道有沒有人用「小心眼」來形容皇帝們,但多疑猜忌的確是相當多皇帝的共性。提防著幾乎每一個人的皇帝,偏偏就是不防備宦官。在他們看來,身份卑微的「刑餘之人」是沒有危險的。因為無論如何宦官做不了皇帝,而其他人無論是文臣武將,還是皇親國戚,都或多或少地是潛在的威脅(兄弟子侄更是危險)。當然,像明英宗那樣,真的要個半路出家的太監王振做「謀士」的君主並不多,但是,對於許多君主來說,包括一些頗為賢明的君主,都曾把宦官作為諮詢的對象。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重耳,就曾經就趙衰的任用問題徵求過「寺人」勃緹(這個勃緹,就是在重耳未發跡前,奉命追殺他,曾經一刀削下他衣袂的那個宦官)。得到和氏璧,而又因和氏璧惹出麻煩的趙王,還不是因為他親信的宦官出主意推薦了藺相如,才渡過了難關。所以,把大權授予宦官,在某些君主看來就像是延長了自家的耳目和手腳。

在政壇上,也許沒有比人事的升遷和任免更能遷動官員們的心了。而仕途的騰達和蹭蹬,又往往取決於皇帝一己的好惡,如果有個皇帝身邊的人能把皇帝好惡以至意見動向,提前透個消息,再蠢的人也會處於一個非常有利的地位,預先知道了皇帝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或者知道了皇帝的某項決策意向,上朝時就可以發表討皇帝喜歡的意見,從而贏得皇帝的好感。即使是位極人臣的傢伙,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也同樣需要這種「內部情報」,免得失寵而失勢。

所以,就是沒有野心的人,只要處於皇帝身邊,就必然成為官僚們拉攏爭取的對象,如果這個人皇帝還比較喜歡,那麼行情就更是看好,或多或少地要被捲入政治鬥爭的旋渦。如果碰上喜歡弄權的人,而且皇帝又足夠昏庸的話,自然就會冒出來「權宦」。

歷朝歷代,總免不了有些專橫跋扈的人,但是由於宦官比正常人缺了點東西,所以他們跋扈起來,就讓人難以忍受,史家筆誅起來,也比對別人更不留情面。其實,「紂之惡不至若是之甚焉」,宦官在某種程度上,不過是代人受過而已,沒有昏庸的皇帝和太后,哪裡來的專權的太監?究根尋底,如果不是那沒有人性的皇宮制度,怎麼會有太監的存在呢?

按生理常識,男性閹割只要把睾丸摘除就可以了。然而,宦官的閹割卻是要把男人下體上的東西全都割個乾淨,以至於連小便也受到嚴重影響,使宦官終生受到下體腐爛惡臭的折磨。顯然,並不是古代中國完全不知道割掉了睾丸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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