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輯 面對的姿態 關乎靈魂的歌唱

對我而言,民歌不是個名詞。而是一種真實的存在,是難以釋懷的生命經歷。

突然想到一部電影。由一位黑人女作家的同名小說《紫色》改編而成,導演是大家非常熟悉的斯皮爾伯格。我想起的不是整部電影,只是電影開始時兩個並不漂亮的黑女孩在漂亮的金盞花叢中擊掌吟唱的民謠。

那就是民謠!簡單,質樸,卻輕而易舉就擊中心靈。電影沒有給出這段民謠的字幕,我也不懂英語,不知道她們具體吟唱的是什麼。但這就是民謠。我知道這與命運之感與心靈的隱痛息息相關。在斯皮爾伯格那裡,有這首歌,整個故事便是一種關乎生命,甚至是對操縱命運的神力的感知與演繹了。在我的故鄉,有不少這樣的民謠。沒有人能說清其起源於何時,也沒人知道最初的旋律起自於一種什麼樣的情境。於是,從還未懂得普通話開始,那旋律就已是一種深深的浸染。羊群在灌木叢生的山坡上四散開去時,牧羊人唱出的調子是蒼涼的;春風拂動翠綠麥苗,布谷鳥在遠山啼鳴時,地里拔草的女人們的歌聲是歡快的。馬背上吟唱部族曲折的歷史,河岸邊吟唱適時開放的愛情……緬懷祖先,讚美勞作,矚望未來。有了這一切艱辛的生活,苦難的生命就有了靈光照耀。

我不是語言學家,也不是人類學家,不能解釋這一切所以如此的所有緣由。

但是,作為一個小說家,我一直努力在自己的作品中,最大限度地表現出民歌的本質與這種本質的力量。從純技術的層面上來講,只有真正意義上的民歌才不會把敘述與抒發當成兩種難以兼顧的方式。更進一步講,真正意義上的民歌給我們最根本的審美教育,向我們演示了真摯與感念的力量。我不能說自己做得有多麼成功,但至少學會了不把小說只看成單純的意義空間或者可以垂範眾生的文本。

對我來說,接近民歌就是接近靈魂。

而在當今之世,現代傳媒正在傳播著越來越多的偽民歌文本。我們應該痛恨一切偽民歌炮製者,憐憫所有偽民歌的欣賞者。僅僅就文學而言,這種甚囂塵上的偽民歌熱狂與迷戀,至少會把文學導向一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方向。偽民歌是一種粉飾世界的可怕的泥沼。粉飾到什麼可怕的程度呢?可怕到它告訴我們生活已經幸福得只剩下了有關愛情的痛苦,甚至不是痛苦,只是……一點點夜半的悵惘。

我知道,那不是我和絕大多數中國人,也不是偽民歌炮製者們生活的世界,我們不認為生活是地獄,也不認為生活是天堂。真正的民歌帶領我們去的,正是這個地獄與天堂之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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