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輯 穿越時空的視線 科學美文導讀語

我以為,刊物主編首先應該是一個稱職的編輯。一個編輯,就應該主持很好的欄目。現在我在主編的兩份刊物上都有自己的欄目。其中一個欄目就叫「科學美文」,在這個欄目中,我向青少年讀者推薦科學大師們既有科學性又有文學性的科普文章,並將其命名為科學美文。我是在中國提出這個概念的第一人。於是,每期文章中,都留下了這樣一些短小的推薦文字。

我要說的是,所以寫下這些文字,是因為這些文字首先感染了我,這些知識首先吸引了我。所以,更多的感覺,不是我在對讀者耳提面命,而是與其分享我的感悟。

1986年,哈雷彗星來訪的時候,我寫過一個短篇叫《再過七十六年》。那不是科幻小說。小說記述當時和一批同樣年輕的朋友,如何頂著青藏高原冬天的嚴寒爬到視線開闊的高山上去看彗星。這顆彗星上次來訪,是1910年。1986年,我們都是20多歲,看完彗星,拖著一夜激動後的疲憊下山時,有人說哈雷按其周期再來地球時,我們都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於是,人人都感到了用有限的生命去面對無限的時間那種莫名的恐懼與空虛。悠悠忽忽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朋友都從高原上下來,星散於四方,接受了命運千差萬別的安排。

命運給我的安排是坐在編輯部看和自己當年看彗星時一樣年輕的科幻作家的作品。

科幻小說比起所謂主流文學中的小說寫法來,至少有一點明顯的優勢,就是可以藐視無情的時間。因為,在科幻小說里,科學而大膽的想像會輕易地超越時間的局限。比如,本期推出新人姚蓬博的小說《三十六億分之一》裡面便滿是青春的閃爍光芒。關於地球生命的起源,有一種嚴肅的說法是反達爾文生命進化論的,認為地球生命來自於彗星的贈予。《三十六億分之一》在不否定達爾文學說的前提下採信了這種說法,並寫成了一篇有著美麗想像的小說。讀完他的小說,又讀阿西莫夫的這篇東西,立即便想將其推薦給大家。

是的,又是阿西莫夫。我們已經讀了太多的阿西莫夫。阿西莫夫曾經有好些年停止了科幻寫作,去寫科普書籍。然後,又回頭來寫科幻小說。今天,我們看到的就是寫作科普的阿西莫夫。這篇文章選自江蘇人民出版社《阿西莫夫最新科學指南》。從我們的視點看,彗星都因為短暫而美麗,阿西莫夫的這篇東西里卻有一種長久的美麗。這是科學的美麗,也是文學的美麗。具有這雙重美麗,是為科學美文。如果再和小說中的彗星參照起來,更會見出想像與才情的美麗。

很多人想到科學時,不由自主便感覺那是與自己無關的一種存在。這種存在高遠,艱深,由一些學問很大,智慧,又有些神經質的人在專門進行。

在越來越現代的社會裡,科學其實是無處不在的,它隨時隨地與我們日常生活的一切,與我們所有人密切相關。在中國人的習慣思維里,我們總是要講很多道理的。包括現在我小小地議論一下,也是沿用了這種思路。很多時候,我們閱讀就是想破除一些延續很久的習慣。比如,在歐美文化傳統中,人們的科學發現與思考卻是隨時隨地的。

所以,我才要在這裡向大家推薦這篇《歐洲人的一張菜單》。我不知道羅伯特·路威何許人也。但我很喜歡這篇文章。嚴格地講,這篇文章的材料里並沒有太多的新鮮東西。因為,相關的材料我從各種各樣的地球大發現的書籍中都有所接觸。我想對廣大讀者也是一樣。但作為學生讀物出現在大家面前的由國人編寫的這類讀物中,筆墨大多集中在怎樣去發現,並在其間竭力謳歌人類探索未知的勇氣與高尚的犧牲精神。但是,麥哲倫、哥倫布們最終發現了什麼呢?往往語焉不詳。而這篇文章,從一張菜單,從一張歐洲古老建築中的餐桌上的食品說起。一道菜,就是一個曾經神秘的遠方的植物。一種飲料,就是另一個大陸上的神奇物種。一種漂亮而可口的水果,曾經在熱帶島嶼的美麗風景中自生自落。

這個本來無所謂中心的圓球形的世界上,因為金錢,因為技術,因為野心,開始了從歐洲兩個半島上開始的地球大發現。發現者們把所有的發現都帶回到自己的故鄉。於是,這塊發現者們的大陸便成為世界的中心。這個世界所有的東西都向這個中心匯聚。這種匯聚不但影響深遠,而且規模浩大。但作者也許是某一次用完了按這張菜單的午餐,用餐巾擦乾了嘴唇。飲用咖啡時忽然想到如此多樣而豐富的菜單後面包含著各自不同的來歷。而且,這個傢伙是一個博學的人,於是,他便作為消閑,把這份菜單上不同東西的來歷隨手寫了下來。

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這篇文章才寫得像一次閑聊一樣親切可人。有關地理與植物學的翔實知識露珠一樣點綴其間,圍繞這些材料的趣聞與掌故,更給這篇文章增加了許多閱讀趣味。

所以,我推薦這篇文章的理由首先因為它從身邊發現了科學,其次是因為文章寫法十分的從容優雅。

兩年前,到重慶經典書店簽名售書,正式活動前一天,老闆陪著參觀書店,好像足球運動員賽前熟悉場地一般。這家民營書店開張不久,店面布置,特別是書籍的品種和質量上,都有些先聲奪人的架勢。就是在這家店裡,久尋不到的兩本環保經典作品不期然中突現眼前。一本是雷切爾·卡遜的《寂靜的春天》,一本是利奧波德的《沙鄉年鑒》,兩本書都是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當天晚上,便迫不及待開始閱讀。前些天再去重慶與《電腦報》的同行交流做科普的心得,帶的枕上讀物,竟是這本《沙鄉年鑒》。深夜捧讀,重溫一些特別喜愛的章節,窗外的市聲消隱。威斯康星沙鄉四季流逝的風景在眼前展開。在這本書中,我最喜愛的是《好橡樹》。橡樹是一個學名。在中國,學名是專業書上的辭彙。不是專門的植物學家,很難將在民間的俗名與學名一一對應。所以,至今也不知道橡樹是我認識的樹中的哪一種,抑或是一種根本就不認識的樹。慚愧。9月份訪美,《軌跡》雜誌編輯蘭斯帶了一位叫諾曼的女作家從舊金山驅車幾十英里到矽谷,來陪我們度過此行在美國的最後一個夜晚。在一家古色古香的義大利餐廳,伴佐美食的是愉快的談話。在矽谷當然會談電腦,談網路。最後,不知怎麼卻談起了橡樹。我說非常想知道橡樹究竟是什麼樣子。蘭斯奮力描繪,怡雯小姐仔細翻譯,我還是不得要領。於是,女作家諾曼自告奮勇,要將那樣子畫給我看。她畫了一片葉子,和一枚堅果。要在晚餐餘暇里,逼真地畫出一株大樹,實在有些工程浩大。但僅靠這一片葉子與一枚堅果,我仍然不知道橡樹是什麼樣子。諾曼給橡樹下的最後一個定義是:橡樹就是長給松鼠吃的果子的那種樹。於是,她又在葉子與果子旁邊畫了一隻大尾巴的小松鼠。我還是不知道橡樹是什麼樹。更妙的是,把他們的話作了很傳神翻譯的秦莉也沒有明白。所以,便不好意思把自己都不認識的東西推薦給讀者。還有一個技術性的原因,《好橡樹》篇幅太長,也不太合適放在這個欄目里。所以,就挑一種大家都不會不認識的吧。於是,呈現在讀者面前的,便是這篇《關於一個鴿子的紀念碑》了。當然,這不是我們所知道的信鴿或廣場鴿,而是候鴿,一種因為人類活動消失於人類視野中美麗而又無辜的物種。奧爾多·利奧波德的上述作品發表於1949年,而他本人已經在前一年告別了這個他因為深愛而深深憂慮著的世界。利奧波德「是一個熱心的觀察家,一個敏銳的思想家和一個造詣極深的文學巨匠。不僅如此,他還是一個有著國際威望的科學家和環境保護主義者,為創建20世紀美國的兩個新專業——林學和野生動物管理學上,也卓有建樹。」

很難相信,這是一篇歷史學家的作品。但這確確實實就是一篇觀察自然、思考自然的隨筆。

儒爾·米什萊,1798年生於法國巴黎。年輕時代便在法國著名學府高等師範教授歷史與哲學。主要的歷史學著作有《羅馬史》《法國史》和七卷本的《法國革命史》。令人驚奇的是,他還寫有一系列自然科學著作,本期所選出自他的一本專著《鳥》(花城出版社出版,中文譯名為《話說飛鳥》)。

那麼一個卓有建樹的歷史學家為什麼要來寫一部這樣的作品,把目光從政治投向自然呢?米什萊在本書的序言中做出了回答:「在橘樹園綠陰的幽靜中,我呼喚林中的鳥兒。我第一次感到,人一旦沒有了周圍龐大的動物界,生活就變得嚴峻了,因為大量無害動物的活動、聲音和嬉戲,就好比大自然的笑容。」

於是,歷史學家對著美麗的大自然睜開了雙眼,最先看到的自然是飛鳥。於是,他開始仔細的觀察,在觀察的基礎上思考。並在動筆開始記錄觀察與思考時,給自己定下了一些規矩:

「本書盡量做到以鳥論鳥,避免類比人。除了兩章之外,全書寫法就好像世上只有鳥,從來沒有人。」

「人!我們在別處遇見的機會已經夠多了。這裡則相反,我們需要一個避開人世的借口,古代的孤寂與荒漠。」

然後,作家驚奇地發現:「人沒有鳥無法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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