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三 啊,上海男人! 回應與挑戰 龍應台與周國平

李泓冰

龍應台在上海的報紙上對上海男人評頭品足了一番,讓上海的男人女人都不舒服,像在眾目睽睽下,無端地成了一盤烤得透紅的龍蝦。各地副刊編輯們則興奮於找到了熱點,將龍應台端出的這盤龍蝦敲骨吸髓、煎炒烹炸地吃了又吃。被形容為「龍旋風」的龍應台呢,早已坐在瑞士美麗的家中,欣賞並記錄著她的兒子安安的如珠妙語,我們這裡關於上海男人的喋喋不休,渾不關那個家中的痛癢。

我讀著龍應台的自選集《女人與小人》(上海文藝出版社),這是用女權主義的肝膽、憐愛與自得交織的慈母心腸熬成了一鍋滾湯。嫁了德國丈夫的龍應台,時時有意無意地褒揚西方男性而對東方的偉丈夫心存不敬。

我一直對住在大洋彼岸享受著西方、又對東方恨鐵不成鋼的同胞存著幾分腹誹。真有責任感,何不回國盡忠盡孝?隔著天窗,說著亮話,總讓吃不到葡萄的我酸得難以下咽。

龍應台這顆遙遠的酸葡萄,嚼在我嘴裡原是過癮得很的。那會兒和同學們都是壯懷激烈、以天下為己任的年紀,初入社會,事事都有逆鱗之痛,凡重擊中國人積弊的文字,如龍應台的《中國人,你為何不生氣?》之類,均覺如飲狂泉。重讀龍應台,對那種俯拾即是的偏激、張狂、武斷、自以為是,卻覺得觸目得很,感慨地想:年輕時真是幼稚,竟看不出來!

扔下龍應台,拾起周國平,也是散文集,《守望的距離》(東方出版社)。如果說龍應台是「旋風」的話,周國平是潤物無聲的「細雨」,或者說像二三老友端坐於書齋,把著淡酒浮出的細語。平和、寬容、有味,不疾不徐,從容古今,從容情感,間或也有些淺淺的憂鬱。讀了不會讓你有激賞的衝動,只是些微的嘆服。周國平生於上海、學於上海,在廣西度過十年的深山歲月,由考研而定居北京。只有生長於斯的學者,才能得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的真傳,個中感受真是我們這些一同走過時代風雨的人才冷暖自知。從容與寬厚掩住的痛苦,不足為外人道,對自己人則不必說,全能心領神會。所以周國平索性這樣標題:《為自己寫,給朋友讀》、《生命本來沒有名字》……

讀周國平,像讀中國古代哲人的書一樣,讓人沉靜,讓人出世。讀龍應台,讓人入世,讓人痛楚、激動,想和人爭吵。

本來書架上這兩位的書早就擱在一起,也不曾起過衝突,有過比較。最近恰巧前後腳地閑讀龍、周,就對自己起了疑惑:何以對龍前恭後倨,而對周卻網開一面?我驚覺到,真是上了年紀了,開始將擊劍長嘯、白眼看人視為膚淺了。

驚後反省,得了一個結論:今天的東方,其實更需要的是龍應台,而不是周國平。對自己的毛病,有痛楚才會下決心去根治,我們還沒有到享受從容的時刻。周國平的境界,怕倒是能解了西方人的愁結。可是,東方獨多周國平,龍應台卻遠嫁西方,所謂「橘逾淮為枳」。

雖然仍是私心不以龍應台為然,還是決定,從此多讀些「旋風」文字,少讀些周國平。梁啟超早就呼喚「少年中國」,幾代人又過去了,總得更多一些中國人有少年激情才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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