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美麗的權利 回應與挑戰 花冢

胡美麗說台灣的電視標語:「穿著暴露,招蜂引蝶,自取其辱」,是狗屁邏輯,那些不懂女性有「美麗權利」的人,才應是自取其辱。《也談招蜂引蝶》一文的作者卻認為:女性穿著暴露,「自取其辱」是可能的結果之一,而且標語中使用了「辱」字,保留了女性控訴的權利。

對於《也》文作者的看法,我訪問了幾個女性,包括自由派的和保守派的,我所得到的答案是清一色的反對,她們認為該作者是大男人主義。我只好大笑。

在這裡,我不想為胡美麗助陣,也不打算向《也》文作者叫陣,我只想用「不關心的智慧」出來攪和一下,以便提高我的知名度。

《也》文說:「絕大多數的植物都生有美麗而且暴露的生殖器官,也就是我們稱之為『花』的東西。美麗之,暴露之,其目的在招蜂引蝶,以達到其受精、結實、繁衍種族的目的。」這段話,從自然現象來說,是合乎植物學家的觀察的。

從這樣的自然現象出發,我進一步再舉稍微複雜的一種情況。我家的大院子開了幾株梔子花,花美而香氣烈,於是把蝴蝶和虎頭蜂都招來了。在幾次混戰的追逐中,虎頭蜂把花瓣沖得稀爛,把蝴蝶刺死的刺死,刺傷的刺傷,地下狼藉一片,虎頭蜂則呼嘯而去。這件事在自然界只是生存競爭的現象,談不上什麼價值不價值的問題。因為,這件事在自然界本身,並沒有什麼可以叫做「上帝的意志」的東西去命令虎頭蜂刺殺蝴蝶、侮辱梔子花。這一切只是自然變化而已。

但是,我現在把院子里發生的事,放在人文學的領域來看,自然現象就會引出人類的「價值」問題了。有人開始同情蝴蝶,認為虎頭蜂太殘忍霸道;有人開始同情梔子花,認為美麗善良而受到侵犯,太不公平;有人開始大罵虎頭蜂,說他是流氓,準備要請消防隊員來圍剿教訓他,以表示人間有「正義」存在。另外,還有些人會開始反省,「美麗」到底是應不應該呢?「美麗」害了自己,又害了蝴蝶,她是不是有罪?還有些人會倒過來想,這世上如果沒有花的美麗,這世界有什麼好留戀的呢?

人們這樣子想來想去,終於肯定:我們要抱住「美麗」,我們要伸張「正義」,我們要「用正義保護美麗」……就這樣,人間的價值被創造出來了。人類所肯定的「美麗」、「正義」、「用正義保護美麗」就是人文價值,這些價值在自然現象是不存在的。

我們把「自然現象」和「人文價值」分開以後,台灣的標語把花和暴露女性的「招蜂引蝶」做一類比,這類比是否合適,就可以進一步處理了。

讓我們拋開禁忌和神話,用知識論的客觀立場來分析。把「花」和「暴露女性」放在自然現象來處理,可以得出一組結論,放在人文事物來處理,又會得出另一組不相同的結論。比如說,人文中的「花」,就不會是純粹的「植物美麗的性器官」。「釋迦拈花微笑」,我們不能說是「釋迦拈著植物美麗的性器官微笑」。羅密歐送玫瑰花給朱麗葉,我們也不能說是「羅密歐送玫瑰美麗的性器官給朱麗葉」。這點我看弗洛伊德也不會有什麼異議。

現在台灣的標語既然把「花」和「暴露女性」類比,認為「招蜂引蝶」是「自取其辱」,那麼這「花」就是人文中的花了。自然現象的花,無所謂辱不辱的問題,榮辱是人文現象,不是自然現象。

至此,我們追到問題的核心是:「穿著暴露」是美麗還是色情?暴露到什麼程度是美麗?到什麼程度是色情?美麗是權利,法律要保護,不可說是「自取其辱」。色情要取締,不可說是「招蜂引蝶」便任其招引。

最後,我們必須認清:這裡的「美麗」還是「色情」是一法律問題,不是藝術標準問題。「上空裝」是美麗還是色情,請明白規定。色狼是不會去分別美麗和色情的。芭蕾舞裝下了舞台,沒有法律的保護,美麗立刻就變成色情了。

我們不要黛玉的「花冢」。

我們要的是法律保護「美麗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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