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幫你吹散心靈的迷霧 別忙,我先感覺一下我自己

「放手!」「山」急切地耳語著。

武士了解,他沒有其他選擇。在那個時候,他的力量開始消失,他抓住岩石的手指也開始迸出鮮血。由於相信自己快死了,他放了手,向下落去,掉入記憶中無盡的深處。

——摘自羅伯特費希爾《為自己出征》(又名《盔甲騎士》)

前不久,我在一個僻靜的地方上一個名為「蘇菲營」的課程。蘇菲,是土耳其等國的一種修行辦法,被視為「西亞的禪」。如果說,我們文化中的禪修,是通過靜的方式修行,那麼,蘇菲就是通過動的方式去修行,而兩種修行的目的卻是一樣的——放下小我。

只動了一天,我便感覺累極了,於是坐在賓館的沙發上休息,這時接到了同學L的電話。L有滿腹的牢騷,在電話中,他向我聲討某某銀行,說他剛去了西歐,而有500英鎊的費用涉及某某銀行,明明是銀行的工作人員做錯了,但他們不僅不道歉,還特傲慢。

接著,他又向我聲討很多「有關部門」,說在中國做生意實在太難了。

放在以前,我會認真地聽他訴苦,然後幫他分析一下事情的緣由,但現在我不再這麼做,不僅是因為累,也因為我知道,聽別人聲討另外一個人,一般都是浪費時間。

於是,我直接打斷他說:「哥們,你說得有道理,但你這麼說的時候,我有了一個感觸,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哦,是嗎?」他回答說,「說吧,有什麼不能說的?歡迎!」

「你怎麼變成了一個『憤中』?」我說。

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L以前是一個非常溫和而寬厚的人,他很少表達他的怨氣。現在,已35歲的他,卻變成了一個充滿憤怒的男人。

我的質疑讓他也感覺到有點驚訝,他說,難道不應該憤怒嗎?誰遭遇了像他那麼多不舒服的事,都會對銀行和很多「有關部門」生出怨氣的。

「你的怨氣主要是針對銀行和『有關部門』嗎?」我反問他,「你不妨靜下心來問問自己,你的怨氣的主要來源是哪裡。」

在電話那頭,他靜了一會兒說:「是的,我的怨氣的主要源頭不在這裡。」

這答案我料到了,因為我對他比較了解,明白他的怨氣主要來自家中。L是一個很會為別人考慮的人,尤其是一個很顧家的人,然而,現在我發現,無數像他這樣的「好人」到了中年和老年後會有一個特殊的心理邏輯結構,這可以稱為「怨氣形成的三部曲」:

1.活著是為了別人。

2.我已經奉獻了這麼多,你們應該為我考慮。

3.你們沒有為我考慮,所以我有滿腹怨氣。

其中的第二個環節是隱蔽的,「好人」們通常不會將它表達出來,他們無意中在玩一個遊戲——「我為你做了這麼多,我不說你就應該知道為我做什麼」,但通常別人都不會響應他們這一隱蔽的渴求,這最終會導致「好人」們的怨氣,以及伴隨著這一怨氣的自戀感——「我是多麼具有奉獻精神的好人啊,你們都欠我的」 。

這種怨氣是一個逐漸積累的過程。小時候,因為怨氣不重,我們可以心平氣和地做「好人」。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發現,做「好人」並不能自動帶來價值感和別人的尊重,相反別人會「對不起」自己,這令自己逐漸感到絕望,絕望到了一定地步,這種怨氣就會爆發出來。

怨氣爆發得越早越好,因為這意味著改變的契機。我發現,許多「好人」是到了30多歲後才開始爆發。這仍然算好的,如果到了五六十歲甚至七八十歲再爆發,那就很可惜了。

作為L的同學兼好友,我好像一直在等著他的怨氣發作,而這次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所以我很自然地點破了他這個隱蔽的心理遊戲。

L的這種「為了別人而活」的邏輯,在我們的文化中非常常見,因為我們將這個視為「好」,而將「為了自己而活」視為自私,視為「壞」。然而,我在心理諮詢中發現,除非一個人真正抱定「為了自己而活」這個理念,否則好的改變很難發生。

因為,「為了別人而活」,這種觀念貌似是奉獻精神,但其另一面是「我的不幸是你導致的」,所以「好人」們在諮詢的一開始很容易將責任歸咎於他人,這也意味著推卸責任,於是成長很難發生。

類似的故事也發生在我的一個來訪者F身上。F是一個依賴者,她的核心問題是,每當她要為人生做選擇時,她都會陷入極大的猶豫中,因為她發現,每一種選擇都會有人受傷。

於是,在長達一年半的時間裡,儘管她的人生遇到了很大的難題,迫切需要她做選擇,但她仍然處在一種動彈不得的處境中,沒有做出任何選擇。

在一次關鍵的諮詢中,我們對她的一件很小的事情做了細緻入微的探討,她終於明白,做任何選擇都會有相關人受傷,而她最怕內疚,不想欠任何人的,所以她在絕大多數場合都依賴別人為她做選擇。這種內疚,她平時也知道,但每當內疚產生時,她都會去逃避它。結果,逃避內疚也就導致了逃避選擇。

這次諮詢後,她已知道該如何做,並在生活中承擔起了選擇的責任,但她仍然來找我諮詢,並好像是為我考慮一樣。我感覺到這一點,問她:「如果是你選擇中斷諮詢,也會覺得對不起我嗎?」

她說是,我笑著說:「我很窮,很需要你每小時300元的諮詢費,期待你繼續來找我。」

她也笑了,而接下來,她選擇了中斷諮詢。過了一個多月,她又突然來到我的諮詢室,說前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希望我幫她分析。

但這哪裡是分析,更像分享,因為她的夢境實在是太美了:

我夢見我是一隻鳥,住在一個黑漆漆的山洞裡,山洞裡還有很多我的同族。我們都不會飛,擠在山洞的岩石上,各自佔據著一個窄小的位置不敢動彈,否則就會掉下去。

突然,我找不到我的位置了,最後一個位置被一隻不是鳥的動物佔據了。它冷冷地看著我,不打算提供幫助,我從岩石上掉了下去,像自由落體一樣,那一刻我很恐慌。

但在跌落過程中,我突然發現,我有翅膀,於是我努力地撲騰翅膀,心裡有一種莫名的信念,相信我一定能飛,而我果真飛了起來,再也不怕墜落。

我飛得自在而瀟洒,我的一些同族也明白了自己可以飛,它們跟著我一起呼嘯著飛出山洞,與經過洞口的一群白天鵝會合,飛向藍天。這時我發現,原來我和我的同族都是粉紅色的天鵝。

我們還飛過大海、森林和湖泊。我發現,我們不僅能飛翔,還可以游泳。低低地飛過水麵時,有人將水濺起,潑向我們,我覺得這沒什麼,畢竟這對我們構不成任何傷害。

F從這個夢中醒來,帶著極大的喜悅,她一看錶,發現是凌晨三點多鐘。這種喜悅帶來的興奮一直持續著,直到五六點鐘時她才又睡了一會兒,而再度醒來後仍是充滿喜悅。

這個夢起碼有雙重的含義,一個是對F的生活的隱喻,另一個是對F的心靈蛻變的表達。

就人生處境而言,我們多數人都像F一樣,站在一個狹窄的岩石上,拚命去守護那一點可憐的地盤,生怕失去它,而守護的辦法也常常是執著於某一種早就習慣的辦法。

對F而言,她要守護的這個地盤就是重要親人的愛與認可,因為她的重要親人中多是支配欲很強的人,所以她守護這個地盤的辦法就是扮演一個可愛的依賴者。

然而,這個辦法失效了,不管她怎麼執著於這個辦法,這個地盤都是守不住的。

於是,在夢中,她從岩石上跌落了下來,但在跌落過程中,她發現,原來她是可以飛的,她不必那麼執著於一種方式。

這正如德國心理治療大師海靈格提到的一個寓言故事:

一頭熊,一直被關在一個窄小的籠子里,只能站著,不能坐下,更不用說躺下。當人攻擊它的時候,它最多只能抱成一團來應對。

後來,它被從這個窄小的籠子里解救了出來,但它仍然一直站著,彷彿不知道自己已獲得自由——可以坐,可以躺,可以跑,還可以還擊。

我們都生活在這種無形的籠子中,對於多數人而言,除非遇到一些極限情況,否則會一直執著於原來的那種方式。譬如,L會一直執著於做「好人」,而F會一直執著於做依賴者。

但是,極限情況發生了,L開始有了承受不了的怨氣,而F有了亂成一團的人生處境。這些極限情況看起來很不好,但這也恰恰是迫使他們不得不放棄原有方式的動力。

一旦放棄執著,那頭熊會發現,它可以坐、躺、跑甚至還擊。而L會發現,他不必非得做「好人」,他首先得學會尊重自己。F則會發現,她可以做一個獨立的人,不必什麼事都依賴別人做決定。

總之,如若我們不再執著,便會發現,原來世界海闊天空。我們不必非得守在那塊可憐的地盤上,我們可以飛翔,可以游泳,可以不必理會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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