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穿我唐裝走天下

自從江澤民主席同多國元首穿起唐裝,並排在上海APEC會場亮相以來,我在居住小區的地位發生了微妙變化。以前我出入小區總有人小聲笑我是落後保守「老古董」;如今我上下電梯,碰到的人們卻當面贊我是「人老心不老」的「新潮派」了。就因為此前此後身上一直穿著中式褲褂,按時髦的叫法就是「唐裝」。

為穿民族服裝,我吃過苦頭鬧過點笑話。「文化大革命」中被視為「堅持四舊」遭「革命小將」圍攻,不得不套上件「革命外衣」,矇混過關。撥亂反正後有穿衣自由了,盛行洋為中用,我又成為落後於潮流的典型。有次我穿黑色唐裝參加政協大會,有兩位舉著攝像機的傳媒界年輕人追上來問:「您是宗教界委員吧?請談談宗教界情況……」

穿唐裝也給我帶來過快樂。

有次到國外參加個會議,同行幾個人動身之前都忙於做西裝,選領帶,買皮鞋……我則到小衚衕中找個體戶裁縫做了兩套中裝,買了雙布鞋,只花了他們置裝費的一個零頭。有朋友就笑我老土加吝嗇。到了外國,正式場合洋朋友穿的西裝不僅是名牌,而且領帶,鞋襪,錢包,手袋,香煙盒,眼鏡架,連手帕,打火機都要西裝同一品牌,成龍配套。與此相比咱們這些國產西式裝備就矮了半截。而惟有我這身手工紐絆封襟小褂,千層底圓口布鞋,卻叫洋人看直了眼。中國氣派和西方風格各有各的美感,各有各的特色,沒有高低,不分上下。休息時有人走過來跟我打聽做這一身手工衣服要多少錢?在哪裡能做?有位日本作家甚至提出要用他身上西裝跟我換,我還真有點動心,因為他那身西裝至少比我的貴10倍,但為保持民族自尊,我傲然地搖了搖頭。

事後同去的朋友問我是否早就知道洋人喜歡唐裝,而對他們保密?

其實我穿唐裝就因為穿著它又舒服又省錢,並沒考慮其觀賞效果。穿中裝沒有打領帶穿皮鞋夾墊肩等板得那麼難受,而且只用買一條好領帶的錢就可做這滿意的衣服,何樂不為?若說秘密,也有一點,就是我作了幾年外事工作。知道外事活動有個慣例:正式場合穿西裝必須按國際著裝規範,穿本民族服裝則依民族習慣標準,穿西裝成龍配套嚴謹整齊是他們的講究;穿唐裝舒展瀟洒高雅大方是我們的品味。在外事場合穿民族服裝絕對合理合法。

穿中裝有時還能造成意外的感情交流。兩岸開始交流不久,我參加作家代表團去台灣。第一次越過海峽,下飛機後會碰到什麼場景沒有底,在飛機上大家就沒心思說笑,那次又是眾皆西服惟我唐裝,沉默之中我就有點孤立感。不料到台北一下飛機,看見迎接人群中竟也有人穿著唐裝,我這心一下子就感到股暖和,正這時從中走出一位穿唐裝長衫的長者,向我笑著問:「您是從北京來的作家吧?」我說:「是啊!我叫鄧友梅。」長者熱情地拉著我手指指旁邊的朋友們說:「他們還說從來沒見過面不好認。怎麼不好認,你這身打扮一瞧就是北京來的。中國人走到哪兒也認得出來!」原來長者正是台灣雜文作家協會會長吳延環先生,原來我認為愛穿唐裝只是個人習慣,從此才發現內中還含有民族認知情懷。

隨著我們送給外國領導人這批唐裝,近日似乎揚起民族服裝熱風。像是大家同聲唱起一首歌:愛我中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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