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新四軍文工團和陳家白庄

1945年9月日本投降,陳毅同志北上以新四軍代軍長兼任山東軍區司令,率軍部進駐到省府所在地臨沂。這時國民黨軍隊大部分還沒從大後方調出來,全國人民要和平要民主的呼聲高漲,蔣介石作和平姿態,國共談判,簽訂停戰協議,召開政協會議,一片和平景象。軍文工團(正式名稱是「新四軍、山東軍區文工團」)這一時也忙於接待以馬歇爾打頭的「軍調執行小組」。

進入1946年,蔣介石調兵遣將就緒,丟開政協決議,籌備召開偽「國民代表大會」,局勢緊張起來,住在臨沂城裡的機關、部隊開始向四鄉疏散。文工團先遷到城北俄庄,不久又轉移到臨沂城南陳家白庄。因為新四軍領導機關都駐紮在羅庄一帶。

陳家白庄的老鄉對文工團熱情歡迎。隊伍還沒到,各家房東就把房子騰空,打掃得乾乾淨淨。大部隊到達時村幹部們把鋪草都給預備好了。全村群眾都到村前夾道歡迎。我們班住在村中間偏西一個夾道北頭,有三間正房、三間東屋、兩相西屋。房東大娘和他兒子住正房,我們全班住兩間西屋,東屋住的是兩位剛從濱海調到我團寫劇本的老同志。其中一位就是後來成了上影著名導演的傅超武,房東只有老大娘和兒子兩人,大娘年歲已大,重勞動活都是兒子一人干,院子里原來比較髒亂。我們住進後,按傳統把挑水掃院子的零活全包了下來。正房檐下掛著木箱,養了不少鴿子,原來正房窗台上下鴿子糞成堆,我們來後每天給掃得乾乾淨淨,還把鴿子糞給堆到一塊替房東積肥。大娘高興得合不上嘴,趕上星期天,我們改善生活,領回面、肉來包餃子,她都搶著為我們幫忙。平時我們在院中活動,老大娘就坐到門檻上看。

軍文工團可算是山東根據地最高文藝團體之一,其成員既有參加過抗日戰爭的老革命,也有來自上海、北京、濟南的專家名人。原團長陸萬美曾擔任過「抗演六隊」隊長,後來接替他的張望同志是老新四軍。著名的作曲家李淦(水金)是我們的教導員,副團長黃燦出身於元老級話劇團體「南國社」。下邊的人也不弱,以戲劇股來說,股長白文原是上海苦幹劇團的台柱之一,和石揮、張伐是老搭檔;丁世賢(就是建國後擔任過文化部副部長的丁嶠)演雷雨中的魯貴,紅遍蘇中、蘇北根據地;鄭重是40年代紅遍南北的電影明星,布加里是聞名魯中魯南根據地的革命藝術家……在他們指導、帶動下,一批年輕同志經過努力學習和工作中的鍛煉,已顯露出藝術才能。其中不少人在建國後成了各自領域的名家。如畫家彭彬,詩人顧工,音樂界名指揮胡德風,女高音歌唱家馬旋,書法家姜東舒,電影女導演董克娜,電影演員鐵牛、李玲君、孫永平……

文工團在陳家白庄這段時期,做了幾件令人難忘的工作:

一是到城東相公庄迎接東江縱隊。1946年夏季,中國共產黨顧全大局,執行國共兩黨和平協議,把在廣東敵後抗戰八年的東江縱隊調遣到山東來。山東軍民做了充分的歡迎準備。文工團在陳家白庄排演了《最後的命令》、《抗屬真光榮》。東江縱隊由美國軍艦送到煙台後,由膠東又轉移到臨沂來。文工團奉命在東江縱隊的必經之路城東相公庄守候,舞台就搭在大路邊,連續幾天為經過那裡的東江縱隊演出。東江部隊成員都是廣東人,驟然離開家鄉,來到生活習慣不同,連語言都不通的北方,本來有種背井離鄉的苦惱感,沒料到行軍受到這樣親切熱情的歡迎,他們極受鼓舞,堅定了跟山東人民並肩戰鬥的決心。

二是在陳家白庄排演了不少優秀節目,為滿足部隊文藝生活做了貢獻。如多幕秧歌劇《改邪歸正》,多幕話劇《氣壯山河》、《占雞崗》,獨幕話劇《最後的命令》、《志願兵》。已經演出過又重新復排的戲有《抗屬真光榮》、《夫妻識字》、《兄妹開荒》……我們是在這裡初次接到從延安傳來的《白毛女》劇本,已經準備排演,可是解放戰爭打響了,文工團一部分人開往了前線,一時沒有演大型戲劇的條件了,這才停止了排演。

三是在和平氣氛還較強的時期,文工團為減輕人民負擔,改善生活,開展了生產運動。有兩種生產方式。一是用小車到羅庄附近小煤礦裝煤往城裡送,兩個人推一車,推一車煤可掙幾元錢北海票;二是從有關商店領來毛線,替他們打成毛襪子,打一雙幾毛錢。我當時年紀小,推煤人家不用我,只好打毛線。打了半個月,才打了兩雙。因為我打出的襪子一隻長一隻短,人家勉強收下,卻要少給工錢,所以只掙了不到兩元北海票。錢雖掙得不多,但那種為減少人民負擔、努力勞動的艱苦精神卻使我終生受益。

陳家白庄的鄉親把文工團當自己家人,文工團也把陳家白庄看做自己的家。文工團過節、慶功會餐一定要請上村幹部,村裡減租減息取得勝利,文工團也開會祝賀。文工團排了新戲,照例先演給鄉親們看一場,聽取大家意見,然後才正式到部隊演出。鄉親們在看文工團節目中也提高了覺悟,所以當年秋天,政府動員翻身群眾參軍保衛勝利果實時,陳家白庄一次就有十來名青年報名參軍。村裡給參軍的青年披紅戴花,騎上扎了紅綢帶的馬;文工團同志組成樂隊秧歌隊敲鑼打鼓吹拉彈唱,從陳家白庄出發往南往西到羅庄一帶遊行一圈,出村時參軍青年從各人家中由鄉親鼓著掌送出來。回村時文工團早布置好會場,下了馬老團員先幫新同志換上軍裝,然後陪他們參加歡迎大會。歡迎會結束又舉行宴會,宴會請新同志家屬和陳家白庄村幹部一起參加,那一天全村從早到晚都沉醉在熱氣騰騰、歡歡喜喜的氣氛中。因為陳家白庄這批青年參加的是文藝團體,所以其中有好幾位後來都成了上海、北京電影廠的音樂家和電影工作者。也有在戰場上立下過戰功甚至光榮負傷落下殘疾後轉業還鄉的,他們回鄉後又在家鄉經濟建設中做出突出貢獻,如我的老戰友陳進田、陳寶田,如今健在,而且仍在為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做出新的成績。

前幾年我和老戰友顧工一起回陳家白庄看了一下,回北京後丁嶠、馬旋、彭彬都向我打聽老鄉們的情況。轉眼過了半個多世紀了,但只一息尚存,我們都不會忘記和羅庄人民血肉相連的情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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