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
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的勢利,你的庸俗,然而我愛你。
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
我如此愛你,對此我毫不在意。
——王爾德
01
「請在這裡簽字,然後可以走了。」警察將文件遞給沈星辰,他接過,低頭,「唰唰」幾下,龍飛鳳舞簽下三個字,再遞迴去,起身,拽著一旁的我就往外走。
動作迅速利落一氣呵成。
「喂,好痛!放開我!」我的胳膊掛了彩,事後直接被拎到警局還來不及處理,此刻被沈星辰用蠻力拽了一路,痛徹心扉,我齜牙咧嘴地低吼,「你懂不懂憐香惜玉怎麼寫啊!」
凌晨兩點多,夜空很靜,因此沈星辰的嗤笑聲尤為刺耳,他甩開我,雙眼在我身上掃視一圈:「請問您身上哪塊肉泛著玉的光澤?哦不,應該說哪個毛孔散發著雌性激素!」
在夜店裡單槍匹馬跟兩個痞子男大打出手最後弄到警局去,這行為確實不那麼女人,但是女人該有的我都有好不好!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我懶得跟他一般見識,口舌之爭沈星辰未必斗得過我,只是此刻我又冷又餓,實在沒心思跟他斗。
「你的車呢?」我抱緊雙臂直哆嗦。南方早春的凌晨寒涼透心,而我身上只穿了件無袖亮片裙。
身上忽然一暖,鼻端縈繞著熟悉的味道,是威西柚沐浴液的清香,沈星辰的味道。當初我發現他用沐浴液洗衣服,大大鄙視了一番,他不僅不反思這種奢侈行徑,反而就「生活品質直接影響著生命舒適度」這種狗屁論調對我進行了一番教育,最後他在唇槍舌劍中敗下陣來,丟下句「懶得理你,你這個粗俗的女人」,然後落荒而逃,回了房間。
我以為我早已忘記那段時光,記憶卻在氣味中復甦。
沈星辰將車開到美食街,這座城市號稱不夜城,會館、酒吧、歌廳、美食,各種夜場霓虹妖嬈閃爍,愈夜愈美麗。
牛肉麵一上來,我便埋頭一陣猛吃,發出「哧溜哧溜」的聲響。
「你能不能注意點形象?」
「不愛看就閉眼。」我頭也不抬,三兩下解決了碗里的麵條,而後轉身喊道,「老闆,再來一碗!」
終於抽出空打量沈星辰,三個月不見,他似乎蒼老了那麼點,神色疲憊,眼周淡淡發青,也或許是因為半夜三更被警局一個電話從睡夢中叫醒的緣故。
他也正望著我,雙臂環抱閑散地靠在椅背上,頭微微側著,漆黑的雙眸眨也不眨。其實我有點害怕被他這樣專註地盯著,這一刻的他,眼睛像是一潭幽深的湖水,輕易便會把人吸進去。
我低了低頭,拿起杯子喝水。
他忽然傾身,雙手撐在桌子上,熟悉的清香瞬間將我整個人籠罩。他聲音低啞魅惑:「警察說你手機里只有我的號碼,周惟惟,你就承認吧,你喜歡我對不對?這麼久不見,你一定很想我,又沒臉見我,所以才想了這麼一招吧。」
我一口水差點全噴出來,好不容易吞下去,放下杯子,我抬頭直視著他,我們足足對視了三十秒,而後,我揚起嘴角:「是啊,真是想死你……的錢了……除了你,還有誰能保釋我呢。」
沈星辰臉色瞬間變了幾變,眼睛裡似要噴出火來。良久,他終於動了動,靠回椅背,嘴角微勾,嘆息著搖頭:「周惟惟,你真是……直接得……讓人不痛快啊。」
02
你真是直接得……讓人不痛快啊。
初次見到沈星辰時,他就這麼對我說。
那是我來到蓮城的第三天,我費盡周折,好不容易打探到張俊寒在蓮大附近出沒,據說他正在泡蓮大建築學院的一個姑娘,可我連續蹲了三天點,把蓮大逛了個遍,卻連他半個影子都沒見著。
離開蓮大時,我去看了建築學院正在舉辦的一場學生作品展覽,展出的每幅作品都很精彩,不愧為全國聞名的建築學院。我散漫轉悠了一圈,正打算離開,視線卻被展廳中凹進去的小偏廳里的一幅作品吸引住,走近,才發現那個小小偏廳里僅掛了這一幅作品,頗有種壓軸的感覺。
那幅作品區別於展廳里的任何一幅,技巧嫻熟與設計功底自然不在話下,最特別是設計者的創意,整個建築由地面傾斜而上,結構獨特,懸浮在空中,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但不可否認,它美得令人震驚。
「它很棒對不對?」耳畔忽然響起的聲音嚇了我一跳,原本只有我的展廳什麼時候蹦出來一個人?大概是我看得入神,連腳步聲都沒察覺到。
偏頭,卻只看見一張露出四分之三的側臉,他戴著頂鴨舌帽,雙手隨意插在牛仔褲口袋裡,下頜微仰,專註地盯著那幅作品。
「華而不實。」說完,我轉身,手臂卻被他拉住:「什麼?」
我回頭,蹙眉瞪著他:「你幹嗎!」
「你剛剛說什麼?」見我試圖掙脫,他的力道又大了幾分。
「放開我!」我提高聲音。
「你剛剛說什麼?」他聲音也提高了幾分。
「神經病啊你!」我覺得真倒霉,耐心已經用光了,對他吼道,「我說什麼?我說華而不實!」我指著那幅作品,「創意獨特又怎樣?你覺得這設計能變成現實嗎?就算建出來了,人待在裡面時刻擔心它什麼時候倒塌嗎?放開我!」我抬腳踢在他的小腿上,他皺起眉頭,很痛,他卻依舊拽著我。
他對我的怒視置若罔聞,只是怔怔地盯著我,我終於看清他的臉,陽光帥氣的一張臉,咋就大腦缺根筋呢,真可惜。
僵持的片刻,他終於回過神來,揚聲反駁道:「可是,建築之美值得冒險!」
我嗤笑一聲:「如果你是未來的建築師,那我真替這個行業感到擔憂。」任何建築都是為人服務,若連最起碼的生命尊重都沒有,再美的建築又有什麼意義。
我毫不留情地再次狠狠踢他一腳,這次他終於放開我,彎腰抱腿抬頭瞪著我,濃眉緊蹙:「你這個人,真是直接得,讓人不痛快啊。」
我懶得理他,轉身就走。
「喂,同學,你哪個班的?」
「喂——」
「喂喂喂!」
後來我在他的工作室再次看到那幅令我驚艷卻也被我吐槽一番的作品,才明白他當初為什麼那麼介意我的話。換成是我,有人當著我的面那樣批評我的作品,大概也會恨不得抽他兩個大耳刮子。
「你知道嗎?周惟惟,你那天可把我打擊得夠嗆,你走後我立即把那幅作品扯下來拿回了家,那之後再沒畫過圖紙。」沈星辰雙臂環抱倚在書桌上,語氣哀怨。
「真的假的?」我從地上一堆設計圖紙中抬起頭。
「當然是……假的。」他笑嘻嘻。
我無語。
不能怪我那麼輕易就信他,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那時是我第三次見他了,輸了也不可恥。
03
吃飽喝足,打個哈欠,我拉開椅子站起來一口氣說道:「謝謝,再見,不用送了。」剛轉身,便被沈星辰一句吼嚇得忍不住打了個顫。
「站住!」
小吃店裡稀疏的幾個客人目光紛紛投過來。
我抬腿就跑,卻還是被他揪住狠狠將我拖出小吃店。手臂疼痛,我知道,他已經盛怒了,我放棄掙扎,乖乖跟他走。
一路到停車場,他粗魯地將我塞進車裡,然後從副駕上爬過去,迅速摁下中控鎖。
車內沒有開燈,昏暗而沉寂。
他沒有開口,我也沉默。
片刻,他終於動了動,偏頭,慢慢俯身,一點點靠近我。我退無可退,索性睜大眼睛瞪著他,無聲警告,你敢對我非禮試試看!他卻忽然停住,面孔離我僅有兩厘米,鼻尖快要抵著我的鼻尖,熱熱的呼吸噴在我臉上,熟悉的清香,痒痒的、麻麻的,漆黑雙眸眨也不眨地凝視著我。
「你、你……幹嗎……」我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你說呢?」他嘴唇輕動,語調低沉魅惑。真是致命誘惑啊致命誘惑!
我指甲掐進掌心裡,痛感令我清醒過來,咬牙閉眼,腦袋往前狠狠撞去。
「啊!」沈星辰痛呼出聲,條件反射般地彈開,怒吼,「周惟惟!」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好睏,得回去睡覺!」
沈星辰揉著額頭哼了聲,瞪著我:「睡覺?在這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把賬算一算呢。」
「什麼賬?」我裝傻。
「裝,你就給我裝!」
「嘿嘿,人老了,記憶力不那麼好了嘛。」
「噢?那需要我提醒你嗎?周阿姨!」他咬牙切齒,「三個月前,你不告而別,你做到一半的那套設計方案客戶不願意換別的設計師,向工作室索賠了三倍賠償金,害得我們差點關門大吉。」他頓了頓,才再開口,「你消失的那天,我卧室抽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