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短篇 聽說南加州從來不下雨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當你靜靜坐在我身邊的時候,就是我的加州陽光。

A

「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某個時刻,展現在你眼前的場景、劇情以及對白,是如此熟悉,就像是曾發生過的事情的回放。那一瞬間,你會被一種迷惘與強烈的訝異衝擊到,如佇立在虛幻的空間里。你有沒有?」

我問過很多人這個問題,得到的回答不盡相同。我的同桌眨巴著大眼睛見怪不怪地說,林達達同學,這是你千奇百怪思維里又一個新問題嗎?我的姐姐林色色擦著指甲油頭也不抬地說,神經病!我的媽媽則揉了揉我的頭髮,用溫柔語調掩飾她的濃濃憂慮,她說,達達,不要想太多。

我有點沮喪。

直到遇見你。你是唯一一個對我說,好像,有時候真的是這樣。你不像是敷衍,因為你蹙著眉認真想了一會兒,才回答。你知道嗎?你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我心裡有什麼情緒快要溢出來,有一點驚喜,一點激動,一點震撼。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麼一個人,與你心靈相契。

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地鐵上。星期五的下午,車廂里人不太多,我手中的書翻到最後一頁時,坐在我對面的一個小女孩忽然放聲大哭,她的媽媽不僅不哄她,反而還給了她一巴掌。她哭得更加厲害了。就是在那個時刻,我腦海里忽然閃現出似曾相識的畫面,那麼那麼熟悉。幾乎是下意識地,我偏頭問了坐在我身邊的人開頭那個問題。

那個人,便是你。

這樣的行為真的有點神經兮兮,可慶幸的是你沒有把我當成神經病,反而給了我一個驚喜的答案。

所以,下一站,我跟在你後面下了車。

是在出了站走了兩條街道過天橋時,你發覺了我,或許更早。你忽然轉身,站定,直直地望著我:「你跟著我幹嗎?」

我低了低頭,又抬起頭,嘴唇嚅動,卻不知道怎麼回答。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著你。

「同學,你逃課了?」你蹙了蹙眉。

我穿著校服背著書包,在星期五的下午無所事事地閑逛,看起來是有點像逃課生。

「沒有,我請假的。」見你轉移話題,我鬆了一口氣。

「哦,那趕緊回家吧,你看,快要下雨了。」你微微仰頭,望著陰沉的天空。你頭上的鴨舌帽隨著你仰頭的動作向後滑動了一點,我一眼就望見帽子底下青色的頭皮,你竟然留了一個光頭!

「我有帶傘的。」我嘀咕。此時正是江南的梅雨季,這一整月空氣里都是濕漉漉的,雨下個沒完沒了,媽媽每天早上都會將雨傘塞進我的書包里。

你沒有再接腔,聳了聳肩,轉身離去。

「喂!」在你的身影快要隱沒時,我開口喊你,小跑著追過去,「等一下,我可不可以問你的電話?」我想我的臉一定微微紅了,畢竟,這麼直截了當地追著一個男孩子問電話號碼還是第一次。我只是學林色色,她每次看上一個男孩子時,就是這麼乾的。

你側頭望著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挑眉:「小朋友,你幾歲?」意圖不言而喻。我咬了咬嘴唇,壓下心中的不爽:「十六。」頓了頓,又很傻氣地補了一句,「念高一了。」你神色充滿了不信,也難怪,我個子矮小,又極瘦,還留了一個很土氣的童花頭。

「回家吧。」大概是懶得跟我廢話,你擺擺手,轉身下樓梯。

這時,一場急雨兜頭而來,你腳步頓了一下,抱住包就拔腿開跑。我站在階梯上張望,這附近都是建築工地,沒有遮雨的地方。我從書包里掏出傘撐開,小跑著追上你:「喂,要不要一起遮?」

你沒理我。

「雨更大了呀,這附近沒有躲雨的地方哦。」因為小跑,我有點兒氣喘吁吁。你被我纏得不耐煩了,偏頭瞪我:「你……」

「給我電話號碼,我就給你傘!」我大聲說道。這真無恥呀,是不是,可林色色說過,這世上矜持的女生多了去了,無恥才顯得獨一無二。

你忽然笑了。你笑的時候可真好看,嘴角彎彎,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陰沉的天空彷彿在那一瞬間都被照亮了。

你鑽進傘下,從我手中接過雨傘:「我不用手機,但我可以請你喝一杯奶茶。」我有點訝異,這年頭還有誰不用手機嗎?但我也懶得深究了,因為我彷彿聞到了奶茶的香味兒。

再走過兩條街道,才到了你說的那家街角奶茶店,你沒有騙我,這裡的茉香奶綠比我喝過的所有的都好喝。我握著杯子偷偷看對面的你,而你,自始至終都埋頭在一本雜誌上。窗外的雨漸漸停了,這意味著你不再需要我的傘,我心裡生出一點惆悵,更令我惆悵的是,林色色的電話在這個時候打過來,她十分不耐煩地吼:「林達達你怎麼還不滾回家!」

我掛掉電話站起來:「我要回家了。」

你像是鬆了一口氣:「那麼,再見。」多麼迫不及待的語氣呀。我走了好遠,再回頭時,發覺你還坐在那個位置,帽檐下你的側臉終於在雨霧中氤氳成模糊一片。

那天我迷了一陣子的路,白球鞋踩在了水坑裡狼狽不堪,我問了好幾個人,才走回地鐵站,然後再坐了五站,回到家時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林色色其間給我打了三通電話,將我好罵一頓。雖然如此,但我依舊覺得很快樂,因為遇見了你,我的黑色星期五,彷彿開出了一朵艷麗的花。

B

我問林色色,當你想再次見到一個人卻對那個人一無所知時,該怎麼辦。才十九歲但是談過十幾場戀愛自封戀愛達人的林色色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無比真誠無比認真地丟給我四個字:趁早死心。

我覺得她這個戀愛達人果然是浪得虛名的,我怎麼可能對你死心呢!我想要再次見到你的願望那麼強烈。林色色還說,一見鍾情什麼的,那都是浮雲。但我不承認我對你一見鍾情,真的,我只是把你當成世界上唯一一個不覺得我奇怪的那個人,或者說,世界上另一個自己。

所以,我才想要再次遇見你。

為此,我一連三個禮拜的星期五下午,在初次遇見你的那個時間段上了地鐵,可我的運氣似乎不太好,我一次都沒有巧遇過你。那句「嘿,好巧」在我的舌尖上被練習得滾燙熾熱,卻始終無法得見天日。

我甚至還循著記憶去過街角那家奶茶店,喝光了一杯又一杯茉香奶綠,洗手間的大門都熟識了我的臉,可我依舊沒有遇見你。

這個城市的雨季都快要結束了。

我開始懷疑,你是否真的存在,或許你只是我的一場幻想一場夢。

但生活總是這樣,在我們快要放棄的時候,天邊又出現新的曙光。

暑假的第一個星期五下午,林色色不顧我的強烈反對,堅持陪我去醫院做檢查。那天我們沒有坐地鐵,林色色開了媽媽的車,那是她拿到駕照後第一次上路,卻膽大包天地在馬路上橫衝直撞,超過一輛車時便伸出頭對著對方吹口哨,跟打了雞血似的興奮。我抓著頭頂的扶手一路翻白眼,看看看看,她哪兒會那麼好心要陪我去醫院,這才是真實目的!

拜她所賜,護士的針頭剛扎進血管,我胃裡就一陣陣翻江倒海,忍不住抓起旁邊的垃圾桶狂吐起來,一隻手使勁兒扯著旁邊的隔簾,用力過猛,「啪」的一聲,帘子被我扯落在地,當我抬頭時,便赫然對上你驚訝的目光。

我要等很久很久,才能從這樣的再見中回過神來,目光最先聚焦在你挽起袖子的手臂上,那上面插著一根粗大的針,鮮血隨著護士移動的手,緩緩地流到針管里。你臉色有點蒼白,大概因為疼痛,眉毛蹙得很厲害,右手緊緊握成拳。

「嘿,好巧。」我終於讓這句話得見天日。

你抽完了血,緩緩站起來,神色古怪地望著我,然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向我示意。你一定沒有見過我這麼笨的人吧,完全不明白你在表達什麼。直至去洗手間的林色色回來,指著我大呼小叫:「天哪,林達達,你下巴上怎麼會掛著嘔吐物!臟死了!你還在發什麼花痴!」

那一刻,我真想一頭撞死在垃圾桶里呀。

我盼望那麼久的再見,真的見到了你,我卻開始緊張,我想找些話題,卻吞吞吐吐詞不達意,惹得林色色頻頻在旁邊用手掐我的腰。但只要有林色色這個自來熟在,場面就一定不會冷。她三言兩語便打探出來我臆想了好久的關於你的信息,你的名字真好聽呀,諸辰。我立即就想到夏日夜空中閃爍的星星。

林色色堅持要送你回家,她耍起賴來真的無人可敵,很多時候我都特別討厭她這一點,但那一刻,我愛死了她的固執。車子停在街角奶茶店外面,你邀請我們進去喝奶茶,我才知道,這家奶茶店竟然是你家開的,因為生病,你從高二開始休學在家,你媽媽便把家裡一樓的門面收了回來,改裝成一家奶茶店。我脫口而出:「後來我來過這裡,怎麼從來沒有看到過你呢?」

「怎麼可能呢,除了星期五,我每天都在的。」

你看你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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