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我還能愛誰比你更多 捌

歲歲將一束花放在墓碑前,深深鞠躬。

「外婆,我就要離開了。以後很長時間我都不能再來看你了。」她輕喃。

她望著墓碑上的黑白遺照,至今不明白外婆那樣心如明鏡的人,怎麼會對陸年提出那樣的要求,她難道不知道,這樣子,只會讓陸年更加厭恨她嗎?

可是她卻無法責怪外婆,她不過是基於愛,就好像當年謝阿姨的遺言一樣,出於恩義與愛。

她想起陸年返英國前說的話。清晨的微光中,她站在院子門口目送他離去,他走了幾步,忽又轉頭,遙遙地望著她,幽深的眼眸中除了冷意別無其他,他說:「趙歲歲,我會遵守對外婆的承諾。我會娶你,但我永遠不會愛你。」

這些年,陸年對她說過無數句冰冷甚至惡毒的話,卻沒有哪一句,像這句話一般,令她如置寒冰之中,如針尖一下一下扎著心臟。

可儘管如此,她還是像一隻飛蛾,不管不顧地朝那堆叫作陸年的火上撲過去。

七月底,她收到來自英國一所高校的錄取通知書,雖然不是她想要去的那一所,但她依舊忍不住喜極而泣。

如同十二歲時一樣,明知他厭惡她、憎恨她,她卻依舊想要站在他身邊。當年是因為自己心底的一個承諾,而現在,除了那個承諾,更重要的是,她愛他。

十八歲的暑假末尾,歲歲獨自飛往英國。

因為航班抵達是深夜,所以臨行前,她給陸年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他的合租室友,她不知道那個人是否替她轉達了消息。

她對他來接機本沒有抱很大的希冀,所以當她在出口看見他的身影時,一路的疲憊瞬間消失殆盡。

「趙歲歲,你還真是不肯放過我呀,怕我反悔嗎?都追到英國來了。」他嘲諷的話令她還未來得及展露的笑容又悄悄退去。

她深深覺得無力,關於外婆那個荒誕的遺言,她對他解釋過,可他不信她。

當一個人討厭你的時候,大概你說什麼,都是辯解吧。

天空在下著雨,淅淅瀝瀝地打在計程車玻璃窗上。歲歲將頭靠在車窗上,望著窗外霧氣蒙蒙的街景,感覺自己心裡也沾染了濕漉漉的氣息。

陸年將歲歲帶回了他租住的公寓,是一套三居室中的一間,房間小而陳舊,但被他收拾得很整潔。屋子裡除了一張單人床,一個迷你衣櫃,就只有一張厚重的木頭書桌與椅子了,桌子上堆滿書籍。

歲歲環顧一周,目光落在單人床上,陸年已從柜子里拿出一條床單,鋪在厚地毯上。

「我睡地板吧。」歲歲說。

陸年瞟了她一眼:「洗洗睡吧,困了。」

躺在床上,歲歲卻無法入眠,這是她跟他第一次同居一室,離得那樣近,寂靜里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與心跳。她微微側身,將臉埋進枕頭裡,那上面全是他的氣息,她小心翼翼地深呼吸。

「陸年,你睡了嗎?」她已經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叫他陸年哥哥。

回應她的是沉默。

窗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歲歲看著陸年,他背對著她,屋子裡沒有開燈,只有街燈從窗戶照進來的淡淡光暈,打在他身上,安靜的、恍惚的。

歲歲的聲音也有點恍惚:「陸年,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說這一次,最後一次。我沒有。對你,我從來沒有用過任何心眼,我喜歡你,簡單而純粹。你可以不喜歡我,但請你不要誤解我。」

回應她的,依舊是滿室的寂靜。

她在雨聲中一夜無眠。

第二天陸年將她送到學校,離開時他對她說,沒事最好別找我。

歲歲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每一次,都是她目送著他的背影遠去,她心裡泛起濃濃苦澀。因為有你在,我才奔赴異國他鄉,來這個常年多雨的國度。可是,陸年,如果這是你所期望的,那麼我會如你所願。

她學校離他住的地方不是太遠,她養成了慢跑的習慣,每個夜晚,從宿舍樓下出發,終點是他公寓樓下。她站在街燈下,抬頭仰望他的房間,暖黃的燈光亮著,他的影子從窗戶上晃過來,又晃過去。她站在那裡,久久凝視。下著雨的夜晚,她撐著一把大黑傘,踩著水花,慢慢走到他公寓樓下,站在同一盞街燈下,抬頭仰望。路過的行人紛紛朝她投來好奇的目光,她視若無睹,把自己站成一個路標,只為抬頭便可看見那一抹恍惚的影子。

從夏天到最寒冷的冬天,再到春天,從她學校到他公寓樓下的路,她閉著眼睛也能暢通無阻地走過。

整整八個月,她真的沒有在他面前出現一次。

歲歲再見到陸年,是來年初夏,她在半夜突發急性腸胃炎,被室友送到醫院,那個室友是她在英國唯一的朋友,是知道她這段心事的,悄悄打了個電話給陸年。

第二天清晨,她睜開眼,就看到他坐在病床邊,她以為自己在做夢,閉了閉眼,睜開,他還在。

她的眼淚嘩啦啦就掉了下來。

犯病時腹部那樣痛,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可見到他,彷彿這些時日所有的艱辛、難過與想念,都找到了出口。

「多大了,還動不動就哭?」他皺了皺眉,遞紙巾給她。

她不接,淚眼模糊地望著他,彷彿要將他的面孔深深地鐫刻在腦海里。

「生病也不知道打個電話給我嗎?」

歲歲哭得更凶了,低低的聲音里有著委屈:「是你說不要找你的……」

「你……」

忽然,病房門被推開,有人抱著一束鮮花探進來:「趙歲歲,好久不見。」

真的好久不見了,顧婕。她變得更美了,大波浪捲髮,精緻妝容,臉上架著一副大墨鏡,看起來就像女明星。

只是,以她們兩個的交情,還沒到抱著鮮花探病的份上吧?

顧婕放下花,挽起陸年的手臂:「走吧,大家都到了,就等你了。」語氣動作都十分親昵。陸年皺了皺眉,似乎想掙脫她的手,但瞟見歲歲正望著他們交纏著的手臂的目光,便沒有動。

「既然你沒事了,我走了。」陸年淡淡地說。

顧婕微微笑說:「我們回頭再來看你。」那笑容,如同幾年前在陸年房間里的那個笑容,一模一樣。

我們。最親密的一個片語。

歲歲望著他們相攜而去的背影,恍惚回到了多年前,她站在學校大禮堂最後面,遙遙地看著舞台中央,鎂光燈下,他與她,也是這般親昵。

歲月倏忽而過,無論四季如何變遷,她怎樣努力想要走到他身邊去,可他身邊的那個位置,站的始終不會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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