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我還能愛誰比你更多 陸

除夕夜,又下了一天的大雪,推開門,院子里潔白一片。

歲歲在檯燈下寫一副春聯,她擱下毛筆,微微後退,低頭打量寫下的字。

外婆端著炸好的春卷從她身邊走過,掃了眼她寫的春聯:年年歲歲花相似。

外婆說:「歲歲,這句詩不好。」

歲歲說:「我覺得挺好的呀。」

年年,歲歲。中間有她跟陸年的名字呢。

外婆搖搖頭:「重新寫一副吧。」

老太太知道小女生的心思,可這句詩的下一句是,歲歲年年人不同。沒有比「物是人非事事休」更令人悵然感傷的了。老人最見不得這樣的句子。

後來歲歲到底還是重新寫了一副應景的,把「年年歲歲花相似」這句貼在了自己的房間里。她躺在床上,一側頭,就看到這句話,嘴角便微微勾起,隨即,又輕輕嘆口氣。

他說希望她離他遠一點,如果這樣能令他開心一點,那麼就算再想跟他說句話,她也會忍住。

她房間的窗戶總是打開著,陸年從她屋子前走過的時候,一偏頭,就看到牆壁上貼著的這張紅聯,偏偏只有一句,孤孤單單地立在牆壁上。真彆扭。他在心裡嘀咕。

自警局那夜後,他們之間的關係比從前更僵硬了。其實之前,也好不到哪裡去。他是從不主動搭理她的,總是她沒臉沒皮又帶著忐忑地在他面前找話題。他多是懶得接腔的,但她總是拿著理科習題本找他問問題。在外婆的再三念叨下,他不得不幫她補習。

然而現在,她連補習都不找他了。開始幾天,他樂得輕鬆,漸漸地,不知怎麼回事,他在檯燈下複習功課,看著看著竟會微微走神,彷彿耳畔還能聽到她怯怯的聲音說,是這樣啊,這麼簡單的問題我都不明白,真笨哦!

他微微偏頭,燈光下除了自己的影子,什麼都沒有。

同居一個院子里,每天都會見面,卻像是兩個陌生人。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來年初夏,歲歲從外婆那裡聽到陸年在高考後將去英國留學的消息。

她衝到他的房間,連門都沒敲,就闖了進去,劈頭就問:「你要去英國?」

她那時候剛剛洗完澡,還穿著睡衣,頭髮濕漉漉的,就這樣站在他面前,他怔了怔,還沒開口,有人已替他回答了。

「是的,跟我一起。」

歲歲這才發現,他房間里有人,是顧婕。她抱著一摞資料,正準備離開。

他要去英國,他要跟顧婕一起去英國。

如果說第一個消息是一個手榴彈,那麼第二個消息,就等於一顆原子彈。

歲歲望著顧婕,顧婕也正看著她,然後,她對歲歲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勝利的意味。

那是屬於女孩子之間的電流與火花。

趙歲歲喜歡陸年,她早就看出來了。至於陸年嘛,顧婕望了眼他,不重要了,他已經答應她一起去英國留學,四年。她不信,異國他鄉,朝夕相處四年,他還會對她無動於衷。

顧婕離開後,兩人陷入了沉默。

許久,歲歲才訥訥地問:「不能不去嗎?」

陸年說:「很晚了,我要睡覺了。」

歲歲說:「外婆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你為什麼要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呢?你是……因為討厭看見我才走的嗎?你就這麼討厭我……」

陸年不看她,轉過身,開始收拾課本。

歲歲在他的默認中,強忍著淚,轉身默默離開。

自從知道陸年要去留學的消息,歲歲就覺得時間過得前所未有的飛快,她每天都在倒數,早就忘記當初他說過的請遠離他的話,她又恢複了從前的樣子,抓住一切機會纏著他說話、講題、標註中考重點。當她厚臉皮也好,給她冷眼也無所謂。既然註定要分離,她希望他們之間,能多一點點回憶,哪怕那些回憶,對他來說,並不值一提。可於她,卻是瑰麗的夢。

他高考,她中考。考試結束後,照例是畢業散夥飯,那天歲歲喝醉了,她像是被離愁擊中,發了瘋似的與班上每個同學碰杯,大家以為她千杯不醉,其實,那是她第一次喝酒。

吃完飯,大家又去K歌,歲歲一進包廂就倒在沙發上昏睡過去,直至散場,她也沒醒。跟她關係好的同桌想將她弄醒,扶起來又倒下去,只好無奈地給陸年打了個電話。

陸年見她醉成那樣,臉色一沉,將她拽起來晃了晃,她像個無骨娃娃一樣倒在他身上,趴在他懷裡就不肯起來了。

「麻煩精!」陸年哼一聲,將她背到背上,下樓。

這是他第二次背她,也是第二次兩人靠得如此之近,她的頭靠在他肩窩裡,酒氣混淆著少女呼吸間的清香,輕輕地噴洒在他鼻端。

他的步伐邁得很慢,穩穩地背著她,慢慢地走著。盛夏的深夜,熱氣已散,午夜的風帶了一絲涼意,吹在他與她的身上。

有計程車在他們身邊停下來,他卻徑直走了過去。

今夜夜色太好,晚風太溫柔,而自己即將離開這個城市,所以才想要慢慢地多看幾眼這裡的夜色。一定是這樣的。陸年在心裡對自己說。

忽然,他臉頰一涼,有柔軟的觸覺在他側臉上久久停留。他腳步微頓。

「陸年哥哥,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少女的呢喃,恍如夢語,輕輕地響在他耳畔。

他以為她醒過來了,站了許久,卻只聽到輕輕的綿長的呼吸聲。

嗯,她在說夢話。

他扯了扯嘴角,繼續邁開腳步。

夜色霓虹下,他看不見,歪在他肩頭的少女,眼睛亮若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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