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我還能愛誰比你更多 貳

趙家父母與陸母的葬禮同一天舉行,在同一殯儀館的相鄰房間。

趙家的葬禮由歲歲的舅舅主持,陸母的則是由從英國飛來的喬治先生——陸年的繼父主持。

葬禮一結束,喬治就回了英國,臨走前,他將一張銀行卡交到陸年手中,歉意地說:「Lu,你知道,你母親不在了,我跟你也無法繼續一起生活,抱歉。」

陸年接過那張卡,對喬治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他十二年來的養育之恩。他不怪他,他已經仁至義盡。

陸年失去了繼父這個依仗,同為孤兒的趙歲歲也正在殯儀館被兩個舅舅當作皮球踢來踢去,沒有人願意收養她。

陸年站在門口,看著他們爭論到最後甚至吵了起來,而趙歲歲跪在父母的遺像前,低著頭,彷彿事不關己。

陸年走到吵架的人身邊,冷聲說:「別吵了,她以後跟我一起生活。」

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他。

歲歲猛然抬頭望向他,眼睛裡全是難以置信。

舅舅們一點點的疑慮很快被「終於甩掉了這個麻煩」的歡喜取代,異口同聲說「好」。

陸年沒有多解釋,也沒有看歲歲一眼,走了出去。

一個禮拜後,歲歲跟著陸年離開了這座城市,去往北方的一個小城。

臨走前一晚,陸年問過歲歲,是否願意跟他與外婆一起生活,但是需要去一個遙遠陌生的地方。

歲歲果斷地點頭。

他是有點訝異的,畢竟他們並不熟悉,而且她應當知道,他討厭,不,可以說是憎恨她的。可她卻選擇跟他走,她不害怕嗎?

她當然害怕,也很迷茫,更有不解,他為什麼要跟她一起生活?他分明那麼厭惡她啊!但那晚寒風夜色中他的眼淚,讓她決定跟他走。

他不知道,那個只有十二歲的女孩,在點頭答應的瞬間,暗自許下了怎樣的承諾——陸年哥哥,是我害你失去了媽媽,害你變成孤單一人,那麼就讓我用餘生的時間來陪伴你,做你的家人。哪怕你很討厭很討厭我,我也沒有關係。

她被迫一夜長大,不再是那個驕縱任性的小女孩,愧疚與虧欠像是一枚種子,在她心底發芽。

他們坐了一天的火車,還需要再轉一趟汽車,在汽車站候車時,陸年讓歲歲看管行李,他去買點吃的。半小時過去了,車快開了,他還沒有回來,歲歲這才慌了,她看著車站裡人來人往,沒有一張她熟悉的面孔,四周聲音嘈雜,都是她聽不懂的鄉音。她緊緊揪著書包帶子,想出去找他,卻又不放心行李。她焦急地在能看見行李的範圍內走來走去,踮腳張望。

陸年拎著牛奶與麵包回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歲歲轉頭見到他,迅速跑到他身邊來,像是不確定般,眨了眨眼,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臂,真實的觸感令她臉上倉皇的神色立即變成巨大的欣喜,她狠狠舒了口氣,仰著頭沖他笑。

「陸年哥哥,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呢……」她咕噥了句。

他沒有接腔,將牛奶與麵包遞給她。

他確實動過那樣的心思,將她拋棄在這個陌生的車站裡,他也真的這樣做了,他都已經打車離開了,最後卻還是回來了。

在火車上,歲歲問過他,為什麼跟她一起生活?他不想回答,她卻固執地問了一遍又一遍,他最後不耐煩地惡狠狠地對她說:「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報仇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仇人放在身邊,每天折磨他!」

這個答案,自然不是真的。真正的答案是,照顧她,是陸母臨終前的遺言。他覺得母親一定是瘋了,明知道他多厭恨她。可母親對他說,不要怪歲歲,這是事故,不是她的錯。母親還說,沒有歲歲的母親,就沒有他,她也早就死了。這個故事,他從小聽到大,當年母親遇人不淑,未婚懷孕,不僅沒有得到照顧,還被那個男人家暴,後來男人索性失蹤了,在最痛苦難挨的時候,母親傻傻地選擇自殺,是歲歲的母親救了她,之後一直照顧並陪伴她,不離不棄。這份恩義,母親記得一輩子,她離開後,還要將這份情嫁接到他的身上。他覺得荒誕,卻又無法拒絕她的遺言。他的外貌與性情都不像母親,唯獨「把承諾看得比生命還重」這一點,像極了她。

北方也在下雪,跟南方的雪花不一樣,這裡的積雪很厚,世界一片潔白,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零下20℃的氣溫,讓歲歲在抵達的當晚就生了病,嘔吐、腹瀉,到半夜還發起了燒。

陸年的外婆是小城裡的老大夫,在自家院子里開設了中醫館。老太太六十多歲了,本來身體很硬朗的,突如其來的喪女之痛令她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數歲。她熬了一夜照顧生病的歲歲,陸年來喊外婆吃早飯時,發現她起身時差點摔倒,他扶住外婆,瞪了眼床上沉睡的歲歲,嘀咕:「真是掃把星。」

外婆嚴厲地說:「年年,不許這樣說。」她看了眼歲歲,想起晚上她燒得迷迷糊糊流著眼淚一直喊媽媽,嘆了口氣:「也是個命苦的孩子呀。」

他們離開後,歲歲緩緩睜開眼,其實在陸年進來時她就醒來了。她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眼神黯淡。明明知道他討厭自己的呀,明明對自己說沒關係的呢,可心裡還是好難過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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