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我的南疆 天涯共明月

轉北疆之前,我生了一場病。

在喀什帕米爾青旅的時候,有人跟我說,217國道獨庫公路段有新疆最美的公路風光,沿途景色多變,可以一次領略到新疆的多重美景。我瞬間就動心,因此特意前往庫車,庫車大峽谷雖然聲名在外,但更吸引我的還是獨庫公路。去買票的時候才得知,因為五月份的一場車禍事故,217國道獨庫段目前禁止七座以上車輛通行。這段路,絕美,卻也極為危險。失望之餘,心思一動,決定找人拼小車前往。在大峽谷拼到了同伴,欣喜地等待第二天清晨就出發,結果,因為巴音布魯克忽降大雪,這個美好的心愿徹底落空。

我們無奈地從庫車又轉回了庫爾勒,而後從庫爾勒走218國道,前往那拉提。

依舊住在老李的青旅,很巧,那晚旅館裡住了兩個明天發車去那拉提的班車司機,老李熱情地幫我們預約了座位,第二天十點跟他們一起出發。

腸胃炎來得很突然,凌晨五點,腹部絞痛令我醒過來,在一次又一次的腹瀉中,我想,糟了,走不了了。

出來二十天,我的身體一直很好,因為新疆乾燥的氣候,就連每天早上拉肚子的毛病都不治而愈,無所顧忌地在夜市上大快朵頤。我媽媽給我打電話表示擔憂時,我還嘚瑟地跟她說,我身體好著呢!

太嘚瑟了,看,報應來得很快。

旅途上生病是我最擔憂的事,慶幸的是,急性腸胃炎沒感冒那麼麻煩,打了針吃了葯,再卧床休息一天,就又滿血復活了。

假期本就所剩不多,白白耽擱一天,我有點小鬱悶,也有點憂心,從庫爾勒到那拉提,又要坐九個小時的汽車,舟車勞頓,病初愈,怕自己撐不住。所幸身體還算爭氣,除了因坐最後一排路途顛簸有點暈車外,一路順利。

從庫爾勒到那拉提,是真正的翻山越嶺,途中要翻越天山好幾個大阪,從低海拔到高海拔,又從高到低,上上下下,彎彎繞繞,領略了一回「山路十八彎」的感覺。

車子中途停下小歇,鄰座的人說,這是這條公路的最高海拔點,剛剛下過一場雪,不太大,大概被羊群拱過,草地上殘雪一片,石坡上,經幡飛揚在獵獵寒風中。再遠一點,成群結隊的牛羊,從雪地中慢悠悠地走過。

我隨人群下車,剛落地,便一個哆嗦。真冷啊!關著窗不覺得,此刻站在這高原上,風凜冽地刮著,如刀般,寒冷入骨。抬起頭,天空藍得令人窒息,影影綽綽的陽光將天空照得清亮澄澈,雲朵極低,彷彿就在你的頭頂,伸出手,就可以將它們掬到手中。

我雙臂環抱,站在瑟瑟寒風中,忍不住微微閉眼,深呼吸。

剎那間,一切彷彿都遁去,耳畔唯有風聲。

與217失之交臂的遺憾,此刻,被這風聲溫柔治癒。

生命里失去的,總能在別處被彌補。

抵達那拉提時,天已經黑了,而這天,是中秋節。

草原的月色,是否更美幾分呢?

其實這個季節來那拉提,已非良辰,草原最美,自然是七月份,這時候的草,已經枯黃了。那拉提的草原很大,一百七十塊的門票其中一百塊是區間車車費,可想而知面積有多廣。我們想了又想,還是決定不花一百七十塊去看枯黃的草。翻山越嶺而來,卻止步於一百七十塊的門票,說起來是有點那啥,但誰說沒有收穫?218國道沿途風光無限,雪山、草原、河流、原始森林,我已經覺得很美很美。對我來說,去一個地方,買票看景點,從來可有可無。

雖然沒進草原,但在草原外面散散步也是一種享受,而且是免費的!

九月份的那拉提之夜,已經很冷,我把最厚的衣服裹上,再用圍巾全副武裝後,才出門。那晚的月亮圓而不亮,時隱時現的,但跟蒼蒼挽著手,走在這片陌生的大地上,細細碎碎地說著話,偶爾抬頭看一眼從雲層中顯露出來的月亮,心裡卻是歡喜的,覺得這月色,靜美又獨特。

異鄉旅途的中秋節,沒有親人在身邊,甚至連一口月餅也沒有吃,但有密友相伴,亦是一種團圓。

當晚,悲催的蒼蒼被感冒襲擊,第二天起不了床。我們憂心地糾結在繼續前往伊犁還是從那拉提飛回烏魯木齊再轉喀納斯這個問題中。

反正一時也無需決定,先出去溜達解決早餐才是王道。這一溜達,就晃到了一處哈薩克牧民家院子里去了。

我從沒見過誰家院子里種那麼多花的,簡直像個小花圃,草原氣候獨特,雖然很冷了,這裡的花卻長勢如春天,紅黃紫白,滿院子的花團錦簇。我見到花就挪不動腳,站在敞開的院門口探身往裡面望,院子里沒有人,屋子門是關著的,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在家。正猶豫到底是離開呢還是直接走進去時,有個阿媽從我身後走了進來,我忙問,阿姨,可以參觀一下嗎?

都說哈薩克牧民好客,一點也不假。雖語言不通,但她滿臉的笑容已展示了主人的熱情,她指了指院子,讓我隨意看,又走到一棵樹前,摘下幾個果子,放到我跟南瓜君的手中,示意我們吃。是那種極小的蘋果,我用手擦了擦,咬一口,清脆可口,很好吃。我謝過她,她笑笑,走開去忙別的了。

院子不大,是泥磚土木結構,圍牆也是那種質樸原始的水泥牆,單層的平房,一排四間屋子,角落裡還有一間偏房,裡面養著很多鴿子。院子里,除了花草,還栽著蘋果樹、棗樹等,偏房裡的鴿子大概被我們的聲響驚擾,撲棱著翅膀飛上屋檐,也有的落在牆頭,瞧著兩個闖入者。

清晨的陽光彷彿還沾著這草原的霧氣,有一種懶洋洋的疏離感。我蹲在一叢紫色的花前,嗅著帶著水汽的淡淡花香,抬起頭,就看到鴿子飛翔的身姿。

忽然心思一動,我想,我要把這個院子寫進故事裡。

那時候,我剛剛開始寫新書《南風知我意》,後來故事裡暮雲古鎮的那個有花草、有果樹、有院牆,阮阮很喜愛的風家院子,原型就是來自那拉提的哈薩克牧民之家。

故事是虛構的,但很多細節,卻是來自於生活。

花草樹木,鴿子飛翔,陽光與露珠,花香與清風,再養幾隻慵懶的貓狗,有愛人相伴,這樣的小小院落,不僅僅是阮阮的夢,它也是我的夢。

因為蒼蒼感冒,我們決定在那拉提多待一天,吃過午飯,再糾結了一番,最終還是放棄去伊犁,看來草原、賽里木湖以及薰衣草花田,都只能留待下次的夏天了,之後果斷買了那拉提直飛烏魯木齊的機票,窮游到最後幾天,竟然奢侈地飛了一把,因為蒼蒼的感冒愈加嚴重,不能舟車勞頓,這個時候,也就顧不上省錢了。

來的時候,一路上看到田野里有許多氈房,寫著「住宿」的字樣,我們從青旅退房,決定去體驗一把哈薩克的氈房。其實也沒有目的地,上了路邊等客的一輛面的,對司機說,往前開吧,我們見哪兒喜歡就在哪兒下。

雖然不可預知,但我很喜歡這種隨性。

哪知車子一路到了終點站,也沒見到之前看到過的提供住宿的氈房,實則那些地方離那拉提鎮還有很遠,司機不肯再走,把我們載到一戶牧民家前,讓我們去問一問,也許人家願意收留。

運氣不錯,這家牧民雖然沒有掛「住宿」牌,但他們家有空閑的氈房,還有兩個大房間,平日里也提供給遊客住宿。不用考慮了,自然是選擇氈房,我跟蒼蒼去看了看,收拾得很乾凈,鋪位上鋪著花毛毯,上面擺著一張小茶几,花花綠綠的棉被繞著圓形氈房排成一圈,看起來好隆重。空間很大,睡十個人都毫無壓力。五十元每人的價格,不算貴,我跟蒼蒼去談了談,讓阿媽包我們晚餐,這地方連商店都沒有,更別說餐館了。阿媽是爽快人,讓我們跟他們一起吃。阿媽不會漢語,就讓女兒跟我們溝通。小姑娘念初中了,漢語說得也不是特別流利,但交流沒問題。我在背包里翻了翻,拿了一個香梨與兩個月餅遞給她,她有點羞澀,最後還是接了過去,低聲說謝謝。

這一個地方,我不知道是否可以稱之為村落,居住的牧民並不多,公路兩旁只有幾處房子以及一些零散的氈房。公路下面,清澈的伊犁河蜿蜒而過。河堤兩岸是密密麻麻的樹木,初秋季節,樹葉已漸漸變黃,卻還未到金黃一片,青黃交接,別有風味。

我們沿著河堤散步,抬頭,對面遙遙相望是那拉提茂密的原始森林,山巒寂靜,層林盡染。腳下,河水清澈見底,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將潺潺水波折射成一片晶瑩微光。

公路另一側,是一片高高的山坡,我緩慢地爬上去,攀到至高處,微喘著氣在一塊岩石上坐下歇息。我俯覽腳下,河流變得好遙遠,晚歸的羊群悠悠地走在小路上,騎在馬上的牧民從前躥到尾,又從尾躥到前,揮著鞭子,維持著羊群的秩序。抬頭,天邊夕陽正緩緩地落下去。

我腦海里忽然就躥出一句話來——

我想和你生活在一個小鎮,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鐘聲。

我此刻目之所及的地方,多麼符合傅先森與南風心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