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四

我那時兢兢業業錄節目,錄完節目撒丫子就跑。

跑回拉薩開酒吧,跑回邊陲當銀匠,跑去江湖當歌手,跑到異地他鄉背著畫箱子當我的流浪畫師……那時同時經營著許多份職業,很多職業都早於主持人那個身份。

保密工作煞費苦心,台里的領導也好同事也好,大都沒人知曉。辯者不善,懶得辯,不想讓他們知道,一定會怒其不爭,一定會覺得堂堂山東衛視首席主持人,居然如此不思進取、荒廢光陰、偏離正道。

何為正道?

上了大學選擇了一份專業,將來就只能靠這一份專業安身立命養家糊口?十八九歲懵懂時選擇的那份專業,能定得了你一生的基調?

我大學本科學的是風景油畫專業,那我這輩子就只能當一個美術從業者?

幹了一個職業就一輩子只干那個職業?朝九晚五一份工作干到老就是正道?只有三險一金按月領工資才是正道?

我勒個去,太狹隘點兒了吧,這樣生活很正確,但是爺不想要。

或許有人說,大部分人的一生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又會說:大部分人大都不能跳出這個人生規律的哦……

還會說:大部分人的能力有限,一生經營好一種活法就已經很難了,同時多幾種活法談何容易……

憑什麼只能當一顆社會的螺絲釘?為什麼不能既當螺絲釘又當螺絲帽,同時是把螺絲刀?

大部分人不等於所有人,重要的也不是能不能,而是想不想。

真要是想了,能力值怎麼的也能自我營造。

所謂的難,不過是你還沒有真正地想去要。

「想」這個字沒錯,想也不犯法,有人想當個一條腿兒的高腳椅,也就有人想當個四條腿的小板凳。有大部分人在把單一的世俗成功作為人生奮鬥目標,也就有少部分人想在既定的目標外再多尋找幾個目標。

世人皆把金雞獨立當慣例,我卻篤信多幾條腿的人生才穩當。

任何一個文明健全的社會都應該是多元價值觀並行的,同理,任何一個心智健全、人格健全的個體單位的自然人,面對「生活」二字時,是天然享有多項選擇權的。

單一軸心的生活沒有錯,多項選擇的生活也沒有錯呀。為什麼一個人不能夠趁著年輕,憑藉自身的能力,多營造出來幾個世界呢——

每個世界都有一個獨特的社會定位,每個世界都有一份獨立的收入來源,每個世界都有一群不一樣的朋友,乃至每個世界都能擁有一份不一樣的生活。

同時,每個獨立世界之間並非寄生關係,而是平行關係,平行之中的多元平衡,是為:平行世界,多元生活。

先有平行世界多元生活,再談既可以朝九晚五,又能夠浪跡天涯。

當一個人對多元和平衡有了清晰的認知,怎會再狹隘地非黑即白地去看世界?怎會一門心思地去相信什麼牛×哄哄的世俗成功法門,或者去片面追捧什麼狗屁熏熏的「說走就走的旅行」?

我不反主流,我煩的是單項選擇。

我不捧亞文化,我烹的是多元平衡。

我不屑路徑依賴,我寫的是知行合一的人生。

若干年來,平行世界多元生活這八個字,我和我的同道中人一直身體力行著,並裨益良多。

也不是沒有過動搖,任何理念的秉行初期,總會遭遇客觀條件的制約,比如種種不理解,種種嗤笑聲。有明譏暗嘲,也就有默默的鼓勵和支持,最初給予我認可的是她,我舞台上的搭檔。

最初和劉敏談及這些想法時,我是忐忑的,她聽完後卻滿化妝間蹦躂學青蛙跳。

她說:啊啊啊,這也是老娘想要的生活啊!

蹦躂了半天,她坐在化妝台上發獃,稍許落寞稍許哀怨……她兩隻爪子伸過來,摳住我的肩膀作死搖晃:這種生活,老娘我是沒戲了,你替我去實現吧!

過了一會兒又是一陣搖晃:哎哎哎,不行不行,憑什麼我不能實現?你趕緊給我再洗洗腦,快快快!

我不想給任何人洗腦,尤其不想給她洗,我覺得她活得挺明白,我只說:這種理想中的平衡生活,有可能最後我們誰都實現不了,但最起碼在還算年輕的今天,我們有過知情權……

後半截話是:

先有知情權,再有選擇權,先嘗試再甄別,再篩選再鎖定目標,中心思想是平衡,核心技術手段是經常問問自己——想不想要,想要多少?

想要就好好要,每個獨立世界都要負責任地去經營,該認真就認真,該拚命就拚命。

但同時,在每個獨立世界裡,都要給自己立一個清晰的及格線目標,人的精力和心力畢竟有限,一個世界裡浸淫得太深,勢必影響各個世界的整體平衡,七分熟還是八分飽,知足是王道,聰明人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多少。

後半截話我沒來得及說。

門被一肩膀撞開,滿頭大汗的導演張牙舞爪,劉敏刺啦扯下一條透明膠帶反手遞給我,快開場了,背上的別針還沒別完。我們急三火四地往上場口跑,舞台口處她忽然轉身,一把揪住我的耳朵使勁擰,她厲聲道:不管你有多少個平行世界,都要先把眼前的世界打理好,在哪個世界就盡好哪個世界的本分,懂嗎!

我疼,我說懂懂懂你你你撒手……

她逼我,懂了什麼了?說!

我說我什麼都懂,她眼睛一瞪手上力道加碼,一邊擰一邊說:你個熊孩子給我記清楚了——抱起吉他你就只是個歌手,回了酒吧就最好只賣酒,拿著麥克風時你除了主持人的身份外別的什麼都不能是,懂不懂?絕對不能搞混的……

上場門唰的一聲開了,興高采烈的觀眾們一秒鐘安靜,大眼瞪小眼地看著我和她站在追光中。

我的耳朵還捏在她手裡……

那個片段想起來就忍不住笑,笑完了會發獃,也只有在發獃時,昨日種種方會重現眼前。

除了我媽和我小學班主任以外,你是唯一一個擰過我耳朵的人。

謝謝你懂我。

姐姐,謝謝你當年兇巴巴的叮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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