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笑我太瘋癲 十五

他30歲那年,我26歲。

我們相遇在午後的街頭,我是過路的鼓手,他是賣唱的歌手,他笑著打量我,問:這麼好的太陽,走得那麼急幹什麼?

我停下來,和他一起彈琴、敲鼓、曬太陽,一起組織路人丟手絹、捉迷藏……一起圍坐在篝火旁。

我問他:你是哪兒人?他故意用方言回答我說:餓四賞北瓦窯堡縣廖公橋仍(我是陝北瓦窯堡縣廖公橋村人)。

口音太土了,我咧嘴笑。

他也笑:餓們那,鼻英都重(我們那兒,鼻音都重)。

我請他來首陝北民歌,他張嘴就是一句道情:哎……親口口,拉手手,咱們兩個旮旯旯里走……

好有趣的男人,好正宗陝北洋芋擦擦腔,姿勢也正宗,一手掐腰一手護在耳後,下頜微抬,微微閉著眼,彷彿面前不是彩雲之南而是黃土高坡的山樑梁,面前聚攏而來的不是人而是他正在放的羊……

這麼有意思的人當然要結交,請教他的尊姓大名。

他告訴我,他的名字可大有來頭。

他說他一歲前沒有名字,媽不識字,爸爸在外當電工。那時他病重昏迷,24小時水米不進,去縣城看病來回要走幾十里路,那時零下一二十攝氏度,路難走,能找到驢車就活,找不到的話只能抱著走,然後死在半路上。

很多娃娃就是這麼夭折的。

驢車沒找到,天太冷,村裡唯一的驢賴床,怎麼也拖不起。

媽媽哭腫了眼,罵了半天驢,又緊緊地把懷中的他抱緊,毛個蛋蛋,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你沒了?不行!

媽媽死馬當作活馬醫,請來麻節(陝北民間薩滿)降神,麻節做法半晌請下神神,說是關公附了體!巧得很,他5月13日生人,恰是關公磨刀日。

關老爺賜下仙方——草根樹皮雞毛豬鬃莊稼葉子五穀粒粒,外加井水和窗檯灰。筷子撬開牙,狠狠灌下去,關老爺說了:明天能醒就好了,不能醒就準備草席。

關老爺附體的麻節還說:知道為甚這娃娃被索命?名字都不給人家娃娃起一個,能好養活嗎?!趕緊給起個名,有了名字,鐵定能成。

關老爺說:

這娃娃如果不能醒,就準備草席……

能醒,以後就叫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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