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歌的人不許掉眼淚 五

兜兜萬萬沒想到,大樹也只給自己剩下一種方式。

一個月後,大樹辭掉了廣州的工作,將全部家當打包搬到西安。

這是他事業上最黃金的時期,資歷名望、社會地位、高收入……他統統不要了,不惑之年的男人瘋狂起來,竟然比20歲的男生還要一往無前,他只要她。

大樹沒有再去敲門,兜兜已經入院,他百般打聽,來到她的病床前。

她裝睡,不肯睜眼。

他說:兜兜,我們能心平氣和地聊聊天嗎?

他坐下,指尖掠過她的臉頰,他輕聲說:我們在一起三年了,難道我會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嗎?你放心好嗎,我向你保證,我將來的生活我自己會處理好的……兜兜,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不要再攆我走了。

他捉住她的手:你在一天,我陪著你一天,陪你一輩子,不論這輩子你還剩下多少時間。

淚水滲出緊閉的眼,兜兜掙脫不開他的手,哭著說:樹,你傻不傻……

大樹卻說:兜兜,我們結婚吧。

2009年6月28日,兩人在西安結婚。

事情變得簡單起來了:死神給你指明了道路的終點,但愛人在身旁說:來,我陪你走完。

這條路好像忽然也沒那麼艱難了。

兜兜的身體狀況越來越惡化,一天比一天蒼白羸弱,遵醫囑,她開始住院靜養,大樹24小時陪著她。醫院的生活單調,二人的話都不多,很多時候都是默默看著對方,看著看著,掩不住的笑意開在眉梢眼角。

她打針,他替她痛,醫生叮囑的每一句話他都當聖旨去遵守,比護士長還要護士長。

所有人都明白,不會有什麼奇蹟發生了,但大樹認認真真地去做,就好像一切都還有希望。

有一天,大樹幫她切水果,兜兜從背後攬住大樹的腰,她說:樹,趁我還走得動,我們旅行去吧。

她告訴大樹,從20世紀90年代末起,自己一個人旅行過很多地方,漫長的旅行中,她曾遭遇過一個奇妙的小城,在那裡人們放水洗街,圍火打跳,零星的背包客拎著啤酒走在空曠的青石板路上,馬幫的駝鈴叮咚響,流浪歌手的吉他聲在午後的街頭會傳得很遠很遠。

她說:樹,你知道么?從2005年我剛認識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夢想著有一天能和你定居在那個小城,安安靜靜地一直到老……這個夢今生是無法實現了,但我想和你一起去晒晒那裡的月亮。

兜兜說:大樹,你幫我去搞定醫生好嗎?

兜兜此生的最後一次旅行去的麗江。

她已經很虛弱了,坐久了會眩暈,稍微走快一點兒就會氣喘,大樹攬著她,給她倚靠的支點,兩個人站在玉龍雪山前吹風,坐在民謠小火塘里聽歌,燭火映紅了每個人的面龐,唯獨映不紅她那一臉的蒼白。

木吉他叮咚流淌的間隙,她附在他的耳畔說:真好聽哦,樹,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真多。

她說:我們支持他們一下,買一些他們的專輯好嗎?

臨行前夜,她站在2009年的大冰的小屋裡說:多好的小屋哦,要一直開下去哦。她牽著大樹的手走出小屋的門,踩著月亮溜達在青石板路上。

碎碎的繡花裙飄蕩,她牽著他的手,甩來甩去甩來甩去……她輕輕說:樹,我知道你一直盼著我好起來,我又何嘗不想,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真的不想這樣……聽我的好么?回西安後不要那麼在意治療效果了。

她停下腳步,扳過他的肩膀:

你說過,我走以後你會好好地生活,可是我希望你從現在開始就好好地生活,一直一直地好好生活,好嗎?

她說:樹,答應我,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那麼多,你要替我好好去體會哦。

重返西安後的兜兜接受了化療,她失去了如瀑的長髮,體重下降到70斤,她開始服用泰勒寧,又名氨酚羥考酮片,適用於各種原因引起的中重度、急慢性疼痛,如重度癌痛。

劇痛的間隙,她攥著大樹的手開玩笑說:在麗江還沒事,一回來就痛成這樣了,早知道就留在那裡不回來了。

她和大樹都明白,以她當下的狀況,已不可能再度橫穿大半個中國去往滇西北了。醫生暗示過,癌細胞已經擴散,兜兜隨時都會離去。

時間不多了,他們靜靜地四目相望,默默地看著對方。

大樹忽然開口說:兜兜,那我們就造一個麗江。

辭職後的大樹早就沒有了高薪,高昂的治療費用已將兩個人的積蓄消耗了大半,他拿出剩餘的積蓄盤下一間50平方米的屋子,仿照大冰的小屋的模樣,建起了一家火塘,命名為「那是麗江」。

一樣的格局,一樣的氣場,一樣的音樂,一樣的牆壁和燭台。

門外是車水馬龍的西安,門裡是燭火搖曳的麗江。

兜兜最後的時光是在這間小火塘里度過的,最後的日子裡,大樹給了兜兜50平方米的麗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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